第164章(1 / 2)

</script>陈玫居然要向她讨教琴艺?苏妙真头皮发麻地转过身,悄悄往纱幔看去,里头的殷氏与林氏等女眷正出声附和着,都对陈玫说苏妙真本是个才貌兼备的。而白纱后头隐隐有人从碧纱橱走进敞厅,似抱个长物出来,递给了陈玫。

苏妙真脑子一转,记起碧纱橱里的紫檀梅花短塌上可不陈设了把焦尾古琴。登时跺足大恨,心中把为了附庸风雅而处处拿名士款儿的宁祯扬骂了千遍万遍。

因她听见陈玫拨弄琴弦试了试音色,更赞了一声“好琴”,苏妙真越发慌张,低着脑袋蜷着身体,赶紧从船尾往西,绕到船舱的另一面。她想从雁齿扶梯下到底层去。然而刚下两阶,忽地记起自己今儿本是要在各府夫人跟前出出风头的,怎能还没上阵,先当了逃兵?

苏妙真扭头瞅着西边不远处的水纹流云雕梅花落地罩敞厅,听着厅内传来的断续琴声,犹豫了小半盏茶的时间,心道:且不说现在是下了船,自己也无处可去。陈玫算要讨教,也没有让她当场弹奏的道理。她只要把女夫子讲过的那些乐理知识在众人前背来,再去给文婉玉使点眼色,也能蒙混过去。

苏妙真立定主意,恰逢吴王府的婢女们捧了食盒上船。再看日头,见不知不觉间已然将近午时,而筵席一开,那她更不用亲手抚琴弹什么高山流水了!

苏妙真心境稍安,吸一口气,理理鬓发,抬头挺胸,目不斜视地上船,向厅内走去……

赵越北负手站立,眼见那女子的纤秾身影消失在白纱里,微微皱眉,琢磨着那女子究竟在为何事为难——以至于先在原地乱转半晌,又藏头藏尾地要躲下船去,却是个心虚至极的模样——但听得拂风带来的隐隐琴声和女眷们的说笑品评声,他渐渐有几分了然:

听盼藕说,她虽饱读史书学问深厚,但于琴棋书画吟诗作赋这几样才艺上,却都不太拿得出手。而当年妙峰山进香那夜和镜湖边的那个下午,他也是见过她因作诗行令而犯难的样子,和方才情状倒分毫不差——

一样心虚气短,一样的落荒而逃。赵越北忍不住摇头一笑,瞅着手中瓷青杯盏,暗想道:如此看来,多半是对面画船的女眷们聚在一起品评抚琴,让她听了发憷,这才在外头耗了许久。

赵越北转身欲要回厅,却和表兄陈宣打了个照面,两人都是眉头一皱。陈宣简练而缓慢道:“鹰飞,方才那女子,是景明的正妻?”

赵越北摸不清他是和何意,但想起陈玫,便摇头道:“背影而已,如何认得出来?”陈宣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徐徐踱步道:“听说顾苏氏是世间少有的绝色,容貌、身段、、举止和气韵都是一流中的一流,方才那女子身影纤娆有致,想来是顾苏氏。”

赵越北见他语气虽不涉狎,言辞却有不妥,直截了当地挪开话题,提起了苏扬两地这段时日所生的大事,二人边走边聊,一同进到厅内。

苏州府的地方官员在见过宁祯扬后,都被引领到另一艘船上,故而这艘画船里,只是他们年纪相仿的五人而已。苏问弦和顾长清的棋局已然过半,赵越北走过去一看,见得黑子凌厉,白子稳固,仍是个相持之状。便笑着劝他二人几句,让顾长清和苏问弦另寻时机再下,不要耽误了赏看抢标竞渡的乐事。顾长清苏问弦从善如流,当即让人封了棋盘,下船送到钞关官署去。

不一时,茶水又摆添了两回。宁祯扬双手一拍,让人将厅正中的八仙桌撤了去,换上花梨木海棠映月长案几和江水云纹红木圈椅各五张来。

宁祯扬身为主人,自然踞中。苏问弦赵越北居左,顾长清陈宣居右,四人对坐。婢女婆子们送上流水似的佳肴鲜果,数不尽的山珍海味,称得上是屏开孔雀,筵隐芙蓉,厅前叫来秀丽清音低吟浅唱,席间又招来妩媚戏妓劝酒作陪。

这七八个红戏美妓一进门,眼见得厅内五人各有各的英俊潇洒,华贵不凡之处,哪里能不芳心乱跳,都上前花枝摇飒地磕了五个头,殷勤地执壶斟酒,一一奉敬,互相使了眼色后,欲要各自归座。然而没等她们落座,却见右一处的男子抬了抬手,屏退了上前伺候的巧月。

正中的宁祯扬见得此状,指了一人,淡淡道:“云香,你去伺候顾主事。”

云香乃是这八个女妓红戏中最貌美的,且因是闸南李老鸨一手带大的,吹拉弹唱无一不精,腹中也学了上千套时兴曲,素来被苏州城的浮浪子弟捧着护着,故而举止行动间也多几分从容自信。听了这话,便不慌不忙地款提湘裙,不紧不慢地轻移莲步,要坐到这身着靛青增城葛实地纱袍的顾主事身上。

然而还没靠近案几,却见顾长清放下酒盅,虽微笑着,语气却坚定不容反驳,他道:“祯扬,心意兄弟领了,但我这儿的确不用人陪。”

宁祯扬吃了美人送到嘴边的一盏雄黄酒,没甚表情问道:“怎么,嫌弃她生得不够好?”

云香听他二人这两句话,脸面当即挂不住了。她瞥眼一瞧,见得其他姐妹都已然坐定伺候起来,斟酒的斟酒,夹菜的夹菜,捶背的捶背,立时粉面微红,咬唇下跪,也不管顾长清出声拒绝,蹭到顾长清身边,乜着媚眼,抓了顾长清的衣袖撒娇道:

“顾主事可不能太偏心,和我一个妈妈的雨柳,顾主事都能赎了身去好生怜着,如何却不肯让奴伺候一二?却不是奴自视过高,奴在南闸行院里头,虽不是数一数二,却也强的过雨柳了!”话音刚落,云香只觉厅内众人的目光同时移转了过来。

赵越北正拿着镶金牙著,出神地夹着瓷碟儿里的红樱桃,连身边粉头的劝酒声都没听见,忽听这话,当即诧异抬脸,瞥向顾长清,拧起剑眉,下意识地欲要发问,却和对坐的陈宣目光撞了个正着。

他和陈宣是姑表兄弟,两人相熟已久,如何看不出陈宣正不露声色地打量着他,当下收敛神色,顺势转头,接过身旁粉头高擎递送来的琥珀盅,喝了一盏。但用余光瞥向一旁的苏问弦,等他发话。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苏问弦面上不但毫无怒色,反兴味地眯起眼来,慢条斯理问道:“景明,你给人赎身一事,真真可知道?”

语气里也没有怪罪质问的意思……赵越北更加疑惑,皱眉看向苏问弦。

他可是明白苏问弦有多疼娇宠那女子,否则他和爹娘也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当初他与那女子退婚后,明里暗里吃了苏问弦不少苦头,若非赵苏两家仍是结成了姻亲,他与苏问弦成了郎舅关系,即便还有慕家做共同的敌人,他和苏问弦也不会有几句话可说。

而那女子还是个不争宠的性儿。人虽聪慧伶俐,到底心肠太软,又有几分懒怠散漫,并无行院红姐儿的心机手段。眼下她更尚未生子,顾长清若要纳妾,她待如何是好?苏问弦没替她想过?

赵越北搁下筷子,沉吟想道:而本朝律令,文官无子,需到三十五岁后方可纳妾。虽说眼下已成一纸空文,但——赵越北正欲开口,却听得宁祯扬重重合上竹丝蜀扇,哼了一声:“怎么,你这是开了窍,准备抬人进后院了?”

宁祯扬掀开茶盅盖儿,吃了两口,眼皮也不抬地淡淡问道:“雨柳是谁?”

“我从未想过抬人进府。”是顾长清斩钉截铁的回答。厅内众人不由得同时一愣。

随即顾长清失笑道:“祯扬,雨柳是柳腰,你竟不知?妙真没告诉世子妃是她让我赎了柳腰出来?”顾长清思索须臾,摇头一叹,道:“有时她心思太细腻了。”

他这话一出,厅内众人都听得又是惊诧无比,又是一头雾水。

然而苏问弦是知道柳腰其人的,更深知苏妙真的性子,当下第一个想通这里面的关节。明白多是苏妙真怜惜上了那柳腰,让顾长清去赎人出来。她又一向考虑得周全,不愿让太多人知道柳腰的底细,以至于瞧不起对方。这才谁都没提,连对她那个文家姐妹都守口如瓶。

苏问弦不觉有些遗憾。年前他借着缉匪假公济私来见她时,看出她对顾长清不肯将那三个金陵女子收房一事颇生好感。后来二月底苏妙真去扬州,他又从她那儿套出话来,得知她看不惯后宅里三妻四妾是是非非,更不会喜欢妻妾成群的男人。

顾长清在这一点上,倒是合了她的要求。苏问弦缓缓将杯中菖蒲酒饮尽。

可真真她对恋慕顾长清的女子毫无芥蒂,甚至能施以援手,除了有她这人本来心善的缘故,自然也有她对顾长清毫不动情的原因在。

苏问弦微微一笑。他推开扭身凑上的行院美人,朝顾长清举杯示意。不动声色道:“真真不是心胸狭窄的妒妇,你无须太过避忌。只要把握好分寸,她不会恼你。”

宁祯扬目光微动。赵越北夹起樱桃,他的余光看见顾长清也举杯回敬,道:“她心思藏得深,却也未必。”顿了顿,他似是玩笑,又似是认真地道:“我也不愿让她有恼我的机会。”

这话一出,厅里的人都微微变色。顾长清毫不动容将粉面羞红的云香遣退,又不动如松地自斟自饮了两杯,看在众人眼中,更是各有所思。

宁祯扬冷笑一声,道:“景明,你这也称得上夫纲不振了。”沉沉一笑,又道:“不过一介无知妇人耳——还由得她来做男人的主了?”

因听出宁祯扬语气里的讥讽不满,赵越北不由得侧目。他虽知宁祯扬素来不待见那女子,但也没想到当着苏问弦,宁祯扬居然也将这种不喜表露无遗。他目光一转,再度落到苏问弦面上,苏问弦果然微微沉脸,但只是夹起了身前案碟里的猪油夹沙粽,正慢慢吃着,一语不发,似并不想要替她辩白几句。

赵越北双眉微微一皱,欲要说话,却听顾长清道:“恪然,你对她太过偏见,妙真与一般女子,乃至男子都大为不同。”赵越北目光一扫,见顾长清虽面上带笑,但语音明显加重,听起来对宁祯扬的话颇有几分不满。赵越北低头凝目,看向碟中鲜红樱桃,咽回了到嘴边的话。

琴筝琵琶之声虽仍绕梁不绝,但厅内却因他二人的话而气氛凝滞了来。

男客船上气氛不佳,女客那边倒还称得上其乐融融。

苏妙真先是煞有介事地用女夫子所教乐理和前世知识唬住了众女,又借口她抚琴前必沐浴焚香,而避开了露丑的可能。同时不住地给文婉玉使眼色,文婉玉哪能不知,当即捧了她几句,只说苏妙真于琴技一道上深有造诣,但为着尊重风雅,轻易不在外面弹奏。

世子妃一发话,厅内人哪里还有质疑的,都捧着苏妙真说了不少好听话,苏妙真自然得意至极,更暗暗寻思着找机会还是得把琴艺练上一练,方不负自己吹的这通牛皮。随即文婉玉便让开宴。吃不一会儿,林氏推了卫照玉和卫若琼上前给苏妙真等诰命敬酒。

苏妙真要来盏茶代了过去。林氏和卫府都有求于她,也并不苦劝。但卫照玉卫若琼二人退下后,陈玫却笑嘻嘻地举杯上来:“嫂嫂怎么说也得喝上离娘敬的这一杯——前儿长清哥哥都受了,嫂嫂一定会我脸面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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