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1 / 2)

</script>黄莺翠柳二人勉强抬起脸,对上脸色越发阴沉的宁祯扬,冷汗湿透衣衫,立马又埋下头。半晌吭吭哧哧也说不出话来,更不敢起身去后院。

要说苏妙真不在,又怕被这位世子爷日后捅到顾长清那里,要说苏妙真在,那后院厢房里又分明是空的。

黄莺胆子稍大,眼瞅着宁祯扬所穿潞绸直裰下摆处滴滴答答落地的水珠,嗫声道:“姑娘,姑娘她说城里未必有什么乱子,是有,织坊里,还有家丁护卫,明早再走也是一样……”

“妇人见识!”

翠柳也回过神,因听宁祯扬语气越发严厉,她慌忙接话补充道:“其实,其实主要还是我们姑娘下午在城门那儿受了惊才暂时不想冒雨出城。姑娘她昏昏沉沉地,吃罢晚饭睡了,再挪腾只怕对病体不好——世子爷明鉴,并不是我们姑娘想要宿在外面坏了体统。”

然而话没说完,却听宁祯扬声调猛地一转,“她病了?”

宁祯扬的衣摆在翠柳视线内微微晃荡,翠柳听见他语气轻缓许多:“请过大夫没有——”

“她身子——她吃的什么药?”

苏妙真压根没病,更压根不在织坊,哪儿能请大夫……

翠柳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姑娘说不太严重,也不消请大夫开药,捂上一夜睡个好觉能成。”

她正苦思再说些借口将这世子早点送走,突听堂内沉默下来,只余下这位世子的呼吸声。翠柳还道是把这人应付了过去,便和黄莺互视了一眼,正要借机告退。

“好!好!好!”

却听这位世子大怒喝道:“她犯蠢犯糊涂时,你们做奴婢的不去劝诫,反而一昧纵容,上上下下都只晓得顺着宠着——孤算是看明白她为何成了今日这个胆大妄为的脾性!”

翠柳被他突然暴怒的声音吓了一跳,冷汗涟涟也不知该如何应答。她只瞧见宁祯扬那双鹿皮油靴在视线内来回走动,漆黑得似是被堂外翻滚浓云染上了墨色。

穿堂的夜风冷得翠柳不由打了个寒颤。翠柳终于醒过神来,辩解道:“姑娘不是胆大妄为,姑娘她一贯不吃药,每每发热都只必先捂上一夜。不见好了才肯让人寻大夫,并非我们下人伺候不周,更不是——”

宁祯扬冷声打断:“不必说了——”

半晌。

他徐徐吐气——苏妙真不耐烦吃药,他是晓得的。是那年南苑,宁祯扬深夜去苏问弦的住处探问时晓得的。

当时苏问弦也没和他们几人客套,全心记挂着苏妙真,一等药来进了内室,百般劝哄苏妙真吃药。

宁祯扬、赵越北与傅云天三人当场愣了。一方面惊讶于苏问弦居然也有柔情千万的时候——竟如此娇宠这个幺妹;一方面也俱奇异于内里执拗的她,居然还是个忌医厌苦的矫情性儿。

不过她矫情的又何止讨厌吃药一桩……宁祯扬微微冷笑。

但此刻他想起旧事,心气莫名微定,便也懒得多听,直接看向一旁垂手面带忐忑的宁禄,吩咐道:“留八个护卫在这儿,再即刻差人去医馆……”

他扭头看向地上跪侯的两个婢女道:“她若不肯吃,你们直接灌下去。”

灌下去?翠柳黄莺二人各自叫苦,心道:这位世子爷管得太宽不说,这分明是给她们姑娘添堵,幸亏她们姑娘并没有真正生病。

但不敢拒绝,都喏喏应声。起身见得宁祯扬一面抚着手中翠玉扳指,一面迈步往外走道:“你们姑娘是景明的妻子更是诚瑾的幺妹,眼下她独身在苏州城——”

堂内悬挂的缫丝图卷被刮得哗啦哗啦作响。翠柳黄莺默不作声地恭送宁祯扬进了夜色。

“孤若不尽心一二,也对不住景明和诚瑾二人……”

……

山塘河两岸的商铺织坊前悬挂着一盏盏摇晃的油灯,昏黄黯淡地破开黑黢的夜色,照进河道里。一艘阔大华贵而又灯火通明的画舫在风雨中缓缓起航,向西驶去,船舷破水声幽幽鸣动。

与此同时,伴随着哗啦的划桨声,两艘小小的乌篷船和这艘画舫擦肩而过,快速地驶向岸边,放下铁锚。

苏妙真掀起船帘,披着蓑衣斗笠出舱,迎着风雨第一个下船。眼瞅见西面那艘离开画舫,心中一奇,想不通这会儿怎么还有人冒大雨来山塘街。

待要深思,她却扭头看到织坊门前熟悉的四角宫灯,心中又是一松,也不愿费神琢磨那艘画舫价值几何。手脚并用地爬上码头,饶是如此小心翼翼,因地湿路滑,她还是脚下一溜,险些跌进河道里。第二个出舱的柳腰眼疾手快,扶了她手臂一把,苏妙真心有余悸地上了岸,连声对她道谢后说:“差点成落汤鸡了。”

着手中的灯笼,苏妙真看出柳腰笑得勉强,拉着她一面往织坊门口走,一面轻声安慰她道:“葛兄弟只要不被人鼓动着去领头抢砸打烧,苏州城不会大乱,苏州城里的百姓更只有拍手叫快,称他们一声英雄的。”

柳腰双唇一颤,反手扶住苏妙真,瞅着地上怪异模糊的人影,低声苦笑:“夫人,我,我真的怕——那白石既然心存不轨,故意煽动葛成他们去打头阵,谁晓得还有没有后招,要是,要是能说服葛成他不掺和这事儿,好了……”

苏妙真沉默下来。

在玄妙观时,她听得那白大哥的种种事迹,心有疑惑,待听到那人原是从松江府来苏州府做机匠织工时,立马想到里头或有蹊跷。松江府也是江南纺织重镇,松江布闻名大顺,曾有衣被天下的美名,松江府的人怎么需要跑到苏州府来当织工呢,直接在本地做工,岂不便宜?更别说葛成他们决定组织抗税后,那白大哥突然又消失不见。

古往今来,民情被别有用心之徒当做利刃使用的例子却也不少。当然,苏妙真并不肯定那白大哥是来趁乱煽动的。只是为了让葛成听从她的建议不将这抗税扩大事态,演变至无法收场的地步——她才夸大其词了许多。

因见柳腰忧心,苏妙真也不忍,便拉着她悄悄说了自己的用心:“我是织工机匠们血气上头铸下大错,伤害到苏州城的无辜百姓,才在葛成兄弟跟前危言耸听了番,其实那白大哥未必有问题,你大可放心。”

“可我怕织工里还是有想趁机偷抢劫掠的人,最终害得葛成他……二来,这种反抗衙门的事,总是要杀头入狱的,夫人,他若和夫人所说杭州府里的那几个领头人一般,最后丢了性命,我,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柳腰喃喃道。

苏妙真见她仍是畏惧害怕,忙又道:“葛兄弟和钱兄弟在苏州的织工机匠里素有人望,你难道没瞧见么,那会儿他们在大殿的神像前起誓的情形,大伙儿都服他俩。”

原来方才在玄妙观,苏妙真事无巨细地嘱咐葛成后,犹不放心,不顾朱三等人的阻拦,躲在殿外偷看织工机匠们起誓的情景:

葛成虽大字不识,平日瞧着也只有些悍勇而已。可或许是因着上万织工的前程命运尽压在他的肩膀上,他在听苏妙真分析说那白大哥或许别有居心后,只是慌张了片刻,沉住了气。更把这里面的厉害干系自己梳理了一遍,说不管白大哥究竟有无坏心,此番行事确实不能按白大哥的计划安排,必须要再三谨慎,将事态控制在匡扶正义的范畴内。

而葛成和钱大沉稳条理地安排下各项事宜后,对大殿内追随他俩的众人郑重道:“我葛成是个头五头六的汉子,向来插烂糊混口生活,承蒙各位看得起让我当个头儿,我也不能装相……但丑话说前头,抗税的事,是咱们为朝廷百姓除大贪官,决不能以此牟利,咱们要分清敌友,不侠寸刃,不掠一物……”

“哪个赤佬要敢在里面搞七捻三,我和钱大第一个饶不了他,也不多说,先来戏文里面说得三十水火棍伺候!”

大殿里的织工机匠们闹哄哄了一阵,见葛成钱大面色凝重,更给他们解释了其中利弊,思索半晌后,俱都大声应和,说听葛成钱大的号令,绝不趁机干打家劫舍□□掳掠的勾当。

“只除贪官,只为公义!”“只除贪官,只为公义!”“只除贪官,只为公义!”

织工机匠们对神像齐声起誓,沉重的共鸣声虽被暴雨的响动淹没,可短蜡的火光却顽强地明亮着,缓慢而沉稳地冲出大殿。

……

苏妙真默默回忆,直到听见柳腰颤着声说了句什么,才回过神来。

“织工机匠们大多都是图口饭吃的好人,又服他俩,肯定不会有谁浑水摸鱼图私利,且纵有了,葛兄弟二人也会先处置出来,他们便能从这些恶事里摘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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