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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滂沱的大雨从翻滚的浓云里倾泻而下,玄妙观七楹进深的大殿中只点了些短蜡,摇晃着让人莫名心惊的幽光。殿内挨挨挤挤地站了近千人,都踮脚凝神地看着神像前拈香默祷的葛成钱大等人,风吹雨打声挡住了他们的窃窃私语。

钱大手中的三炷香重重地□□鎏金香炉里,激起一片飞灰。

葛成转身扫视着殿内众人,他深深吸一口气,重声道:“兄弟们,大家都是在织坊布铺里讨生活,眼下织造衙门不但多征岁贡,让咱们无工可趁,连口饭都混不上;还加收机头税布匹税,害得多少小民破了家,咱们不能坐着等死!”

殿内响起一片的附和声,不似傍晚时激亢高昂,却沉郁苦闷。

“葛大哥说得对!”“不能坐着等死!”“去把各大衙门一堵,把贪官揪出来……”

葛成道:“但这义事该怎么办,各位可有好主意?我们也不能跟个苍蝇似得乱撞乱跑,戏文里的诸葛亮,还讲究个锦囊三计,没有准备计划,咱们怎么抗得过官府的人?”葛成扬大声道:“我和钱大都是没读过书,屁大个字都不认识,虽大家信任我二人,让我二人当个了主心骨,但因为大家信任我们,我们不能乱指挥瞎安排,有句话叫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咱们齐着心,一起想个好主意来,大家觉得如何!”

殿内众人被他这么一问,先是沉默点头,然后霎时间都交头接耳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钱大看着乱哄哄的大殿,又瞅一眼浓眉紧皱的葛成,把他扯到一边,奇道:“咱们是都不识字,但白大哥可是个能人,咱们为啥不按白大哥说得把分拨把各大衙门堵起来,再分批派人去各处打砸暴*动,显显我们的厉害!”钱大耷拉着一张紫棠脸,手中破蒲扇被他大力摇着,几乎散架。

钱大咬牙切齿:“还有任记绸缎庄那几个跟织造衙门勾结的织坊商铺,不说他们平日里对织工机匠们最为盘剥苛刻,咱们该趁机报仇把他们抢个空!单说他们有替高织造转手卖贡缎的,也不能放过……”叹口气又道:“咱们要是趁机不拿点财物,这些跟着咱们的兄弟们受伤丢命了,用什么接济家人?更别提官府要是抓人,大伙儿可不得往外跑,这也得准备盘缠!”

葛成挠了挠后脑勺,想了片刻,对钱大压咧嘴低声道:“我刚才给忘了,要不等过会儿一起说了?”他咂咂嘴,感慨道:“白大哥和咱们这些粗汉子可不太一样,人沉稳又有主意,消息还灵通——要不是他告诉咱们任家和高织造勾结在一起,咱们能晓得那些贡缎去了哪儿?”

又叹气道:“可惜白大哥临时有事,今晚上来不了,不然让他出来当个头儿,你我二人也不用想破脑袋了……”

两人正一面低声说着,一面瞅着殿内的织工机匠们,忽地一个瘦猴儿挤上前来。附耳对葛成说了两句。钱大见得葛成眼睛一瞪,嗓门一大,跺脚吼道:“她来干甚!”说着,拔腿要冲出大殿,钱大呸了一声晦气,一把葛成拽住,低声骂他:“你他妈往哪儿跑,马上等你我领大家起誓了。”

葛成脸涨得紫红,瞥一眼殿内其他人,又压低声对钱大道:“不是,柳腰她过来了,她一个女人家,长得又标致。大半夜的瞎跑还说要见我,我不去看看能行?”

钱大见他情急,气得七窍生烟:“他妈的,是个粉头□□,还值当你现在去给她操心,你他妈醒醒神,咱们这儿还有大事儿……”却被葛成重重一踩左脚,钱大登时疼得直吸气,还没骂出声,先听葛成作恼道:“你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儿,那是你以后的嫂子……”

钱大死死把他拉住,苦笑:“今儿死了几个衙门的人,你我以后能不能待在苏州,能不能保住性命都还得看老天爷的意思,你还有心情去看个女人?”却被葛成猛地搡开,“是怕没个以后,现在才得去看看!”

话一落地,他挤出大殿,跑进浓重的夜色与瓢泼的大雨中。

……

玄妙观西院廊下的灯笼被风重重刮翻在地,室内的油灯也随之颤了一颤,噼里啪啦地迸着火星,桌椅吱呀吱呀作响,在昏暗的放进内显得极为可怖。

朱三与柳腰都急得一面在房内直打转,一面规劝专注剔灯的苏妙真。

“姑娘千金之躯,怎么能来冒险?”朱三见她置若罔闻,狠心咬牙,欲要吓唬她道:“这玄妙观里都是些没娶老婆的粗汉,一旦发现姑娘的真容,哪有不想要生事的,咱们这么几个人,是把命折在这儿,也保不住姑娘!”

苏妙真知道半夜出来大为不当——尤其这玄妙观里都是血气盈胸的男人。但这件事她不放心让任何人传话,必须亲来嘱咐,才能确保万无一失。不过话又说回来,苏妙真凝视着不再晃动的烛光,算她全数嘱咐了葛成,也难保事态如何。

可好歹是她尽到心了。苏妙真收回银簪,袖进怀中,听见自己涩砺的嗓音低低响起。

“朱三管事,你也不要太过忧心。一来,我今夜出门已然乔装改扮过,一般人不细看,只会把我当个少年,再不知我是女子,何况我这口技的功夫和荼茗学了几年,也算学到家了,哪有那么容易被看穿?”

“二来,咱们出门不是带了三个护卫了么,还有两个小厮,凑起来也不少了……”

苏妙真瞅着自己身上的少年衣衫,目光移向朱三:“三来,葛成兄弟是这些织工机匠们的头儿,他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又看向柳腰,眨眨眼笑道:“这第四么,有柳腰姑娘在这儿,葛成焉能让人冒犯咱们!”

“安人!”柳腰轻轻跺脚,再料不到苏妙真居然还有心情促狭自己。她将苏妙真上下打量一遍,见得苏妙真身着月白圆领长袍,头戴四方巾,做书生打扮。而她面色黢黑,柳眉被炭笔画得又浓又粗,歪歪扭扭跟老树根一般,唇色更不复往日的嫣红欲滴,着实让人辨不出这其实是个相貌绝顶的美人儿。

更别说……柳腰的目光在苏妙真平坦的胸前悄悄一晃,心道:更别说苏安人说话的的确确是个男子的嗓音,怎么看怎么是个稍带文气的少年。柳腰又叹口气:可是再怎么周全,终究不该如此行事,若被人晓得她一个命妇不但乔装成男子,还深夜出门与人密会,纵然有她们这些下人在,传扬出去也不会有好。且顾大人若知道了,难保不会心生嫌隙。

柳腰正欲也劝两句,忽地听外头有急急的脚步声,待要去开门。却见得苏妙真噌得一声站起,疾步拉开了房门,也不多言,直接将犹在迷惑的葛成扯入内室。

苏妙真给了片刻让葛成柳腰说了两句话,侧耳听了听窗外越发厉害的风雨,开门见山向葛成道:“葛成兄弟,我找你来是有话问你!”顿了顿:“我是顾家夫人,你可还记得?”

葛成一脸迷茫地瞅着眼前这少年,但想自己何时见过此人。忽听眼前这人声音一变,竟成了个熟悉的女声,登时吓得险些跳将起来:“顾夫人,你,你怎么成了个男的?”

苏妙真简略将这里面的玄妙带过,直接道:“傍晚我见得织工机匠们打死了几个皂吏,更喊着要一起去织造衙门讨个说法,葛兄弟,你们可有行事章程了?”

葛成迷迷糊糊点头,“打算听白大哥的,他读书识字比我和钱大——”猛地住口,惊疑不定地看向苏妙真,试探问:“顾夫人问这个作甚,莫不是——”

苏妙真见得他防备起来,甚至起身要往屋外后退,连忙叫住:“我不是来制止你们或为难你们的。我是想来搭把手,替你出几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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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成一呆,脱口而出:“你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道人家出主意?”因见得一旁的朱三沉下脸来,急忙改口道:“不是,我是说顾夫人您好歹是朝廷命妇,怎能和我们这些冒死抗税的人搅在一起,万一张扬出去……”

苏妙真摆摆手,也不和他兜圈子,道:“我已有思量,当然是做足了完全准备才来此地。”

又看向葛成道:“我虽是内闱女子,但在这件事上怕比你们男子还要清楚该如何行事一些——葛兄弟,你想来不知道乾元七年五皇子督巡岁贡时曾来苏杭两地,结果他在杭州过分豪奢**,曾引起了杭州府小规模的民变——最终让圣上急急召回京城申斥一场……”

葛成听得此话,愣愣点头:“我记得,那时候苏州的知府还是许大人,若非他一力周旋,苏州府也民不聊生了……”

苏妙真凝视着摇晃颤栗的油灯。当初她从邸报和苏观河处得知杭州府民变时,商人罢市,机匠罢工,杭州行宫差点让当地人堵了一天,但杭州知府及时遣驻军前去弹压收监,同时上禀京城,压了此事下去。但因着里面有人趁乱摸鱼,干下了打砸抢烧之事,反而让那些无辜百姓受到了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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