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曙光,天地渐明,没了木门的遮挡,无情和追命一眼便可看见对面恰对的青山。
山前有一条小河潺潺流淌,河畔桂花树繁茂,风一吹,淡黄色的小花纷纷洒落入河,清香飘到了客栈里。
这本是一个道路交界处,往东西北三个方向各通往一个村子;而走南路,则是这儿附近唯一的一座大城:
——岩城。
陈日月和叶告是往岩城买药,而梁鸠所说的转伦教分坛也是在岩城。
雨后冷,秋晨冷,太阳出来也不管用。不过太阳这一出来,把桂花树照得闪闪发光,更好看了。睡了半晚上觉的女童,在日出之后不久醒来。
她睡觉时,何梵和白可儿怕有意外,遂守在了门外,这会儿见女童出门,拉着她一起下了楼。
三人和无情追命坐到一桌。女童的精神好多了,却很拘谨。
追命温和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童捏着衣角,道“我叫方采。”
无情问:“你家住在什么地方?”
方采道:“我没有家。”
无情和追命不明所以。
追命又问:“你的父母家人呢?”
方采小脸一皱,哽咽道:“我父母一年前就得病去世了,我没有其他家人。这一年来我都是在外面亭子住着,靠好心人给一点饭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昨天……”
她惊恐地看了梁鸠一眼,不再说下去。
无情和追命本打算问明了女童的家,好送她回去,免得得她父母担心,未曾想她身世竟是如此。两人各在心里一声喟息,安慰了方采几句。
小孩子还是和小孩子最合得来,何梵和白可儿陪着方采聊天,说了一会儿,何梵问:“你现在饿不饿啊?”其实是自己饿了。
方采的肚子很配合地响了一下。
叫来了小二,小二立刻表现出了他的专业素质,滔滔不绝地介绍起了店中的吃食:“有酱烧鸭,红焖鸡,烤香兔,红烧肥鹅……”
无情和追命还是第一次见到,店小二推荐早饭时,会推荐这些东西。
所以无情问:“有清淡一些的吗?”
况且,三师弟中毒了不能吃油腻的东西,方采昨夜受凉了不能吃油腻的东西,自己也不喜欢吃油腻的东西。
小二一愣,随即想起此时已是清晨,他昨天一夜没敢睡觉,竟分不清天明黑夜了。
一直坐在兀子上打瞌睡的掌柜,忽然睁开眼睛说话了,道:“莼羹怎么样?再来一碗鱼汤?”
小二马上接道:“我们店里的鱼,都是我们掌柜的亲自打的,现在还养在厨房的缸里,保证味道好!”
追命看向了门外那条河,河水清澈,想来水里的鱼一定很好,他遂点了点头。
莼羹一人一碗,拌着盐豉,尤其开胃。鱼汤的味道很鲜美,鱼肉很嫩。
何梵和白可儿吃了几口,突然想起什么,问道:“阿三和老四去哪里了?我们要不要给他俩留点吃的?”
无情道:“去岩城给你们三师叔买药了。”说完忽把目光投向掌柜,问:“这是鲈鱼?”
掌柜道:“莼羹自然是要配鲈鱼的。”
小二道:“还是我们掌柜从太湖打来的呢!”
追命喝了些汤,道:“太湖距这儿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从太湖打了的鱼到这儿,还是活的,掌柜的倒是好脚力。”
掌柜不置可否地道:“来我这里住宿的不多,我赚钱主要是在吃上下功夫,所以多跑了些路到太湖打鱼。”
追命听了笑笑不说话,转而看向无情,道:“大师兄,你好厉害,一下子就能尝出这是什么鱼。”
莼鲈俱是思乡物,还是江南所特有的,无情不自禁地便想起了自己的家,自己小时候的家。
他悠悠地道:“我很小的时候,家在江苏,这两样东西是常吃的。可就是因为常吃,便不觉得有什么,直到后来我跟着世叔到了京城,始才想念它们的味道。”
思乡之情大约会传染,无情这样一说,追命的口吻也有点回忆的美:“我小时候的家临近海边,我爹又是打渔的,海鱼吃得多,鲈鱼就没有过了。大师兄,你家是淮阴的吧。”
无情道:“是,淮阴的白瀑村。”忽地心念一动,“三师弟,你家乡叫什么名字?”
追命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看着无情不答。
无情见他神色不对,心一紧,问道:“怎么了?”
难道是毒性发作了?陈日月和叶告为什么还不回来?
追命低下头,继续动筷夹菜,徐徐道:“没什么。我家乡在味螺镇。”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闷。
无情听到这三个字,眼睛亮了亮,道:“味螺镇?那不也是王小石的家乡?”
追命道:“是啊,大师兄你连这是王师弟的家乡都知道啊。”
无情道:“以前听人说起过,只是没想到你原来也是那儿的人。”他看着追命的脸色好像越发不好,他心里也越发担忧,板着脸道:“有事就不要硬撑。小二幺儿,你们去接接阿三老四。”
何梵和白可儿也刚好吃饱喝足,抹抹嘴,应一声,提起刀剑便出了门。
追命停箸,拿起酒葫芦往嘴里一灌,道:“大师兄你用不着担心,你知道,我只要能有酒喝,就什么毒都毒不死我。”喝了几口又放下葫芦,忍不住道:“大师兄,其实味螺镇你去过,你还记得吗?”
无情道:“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追命不相信似的道:“你没忘?”
无情好像不明白为什么追命会有这样不可置信的表情,只道:“自然没忘。”然后略一沉吟,“三师弟你……”
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追命木着脸道:“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