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懦弱荡然无存。
他不再哭了。
他不该哭了。
该让所有人都跪下来,哭着向他忏悔才是。
幸而,六年后的那一天,他做到了。
你该笑才是,行舟,账要一笔一笔的算。
君行舟顶着满脸血污,突兀地笑出声来,睁眼刹那,他已经不在那年的深渊之中。
眼前人,却好似旧人。
君行舟下意识伸手,拿开了覆盖在颜淮脸上的鬼面,怔然问道:“我们是不是曾见过?”
颜淮大抵是从未想过,君行舟会有此动作,根本没有防备,就这么被轻易地揭下了面具。
他下意识伸手去夺,却扑了个空。
颜淮不觉蹙眉,语调微冷道:“不曾。”
君行舟却倏然一笑,道:“见过的。”
他曾在忘川河畔,见过颜淮残影。
古籍所记注,溯洄水君,有盖倾万世之貌,果然并非作假。
纵使轮转万年,他亦如初时,忘川河畔,惊鸿一瞥。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颜淮心情不大妙,却又不好发作,只重新捉过君行舟的手,十指相扣,继续灵力疏导。
君行舟却是无半分畏惧地盯着他瞧,没有一点自己刚刚掀了一位神只假面的惶恐在。
他问:“府君,你信这世上,缘深缘浅,自有定数么?”
“不信。”颜淮总觉,他这辈子,最大的倒霉事就是遇见宴止,要是早知如此折磨,他当初还不如死了算了。
君行舟却觉,世间缘法,自有定数。
譬如,上古神遗留的忘川残影,被他无意间瞥见,使他看破前尘,又于今朝,与这位早该消亡于天地间的神只再相见。
“缘起缘灭,世间诸事,本就如此巧合,偏又环环相扣,汇成今朝。”
君行舟拘了捧水,又将它倾倒而下,继续道:“可这世事又有偏差,正如指间流水,随水逐流,随心而动。”
那样多的巧合,构成了今朝的他。
若是没有这一环扣一环的巧合,不会有现在的君行舟。
他会成一抔黄土,又或者,毫不知情的,自以为,毕生仇敌,唯君家而已。
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奇妙,尤其是在颜淮这样,诞生于生死轮回道,执掌万川之源的神只面前。
神的眼中无善恶,也从不偏爱任一族群,是非对错,只在人心。
在颜淮面前,君行舟莫名有种奇异感,纵使他恶贯满盈,在颜淮眼中,他也与树上的一片叶,天边的一片云,无甚不同。
君行舟想,有时候夜千放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还真没说错。
他不在意世人如何看他。
无论是将他捧上神坛,还是斥他恶贯满盈,都可以。
可唯独,当一人,见他如众生之时,君行舟反倒觉得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