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元元其实有些累的,如果她和夏启一道死在了那个冬日,那她这一生也必然不愧天下,不愧情爱,不愧子女。
可当她活下的那一瞬,她钟元元便做不出以身殉情之事。
除了情爱,她钟元元的肩膀上,还有山河,还有为人母应尽之职责。
纵然这些年她踏出的每一步都祸福相依,摆在她面前的每一条路,都没有绝对正确可言。
纵然在这十数年里,她愧对了和夏启生死相许的承诺,旁观了子女的日夜煎熬,如今还要让这天下百姓瞧见,她大夏皇朝的开国之后委身新君十数载。
但她钟元元,无愧于心。
“启哥,对不起,我不能让你最疼的小墨,孤军奋战。”
“我也不能让你未曾谋面的儿子,以尚未及冠的容貌去地底下见你。”
从蒲团上起身之时,钟元元眼中泪意已干,转身直接走入寝房。
打开衣柜,将夏弘曾经落下的,那身被划破之后从未缝补的龙袍拿了出来。
素白的针线在明黄之中穿梭,那细细的口子被严密的针脚缝合。
那惯来只能以金线缝合的龙袍,如今纵然没了口子,可那与龙袍格格不入的棉线,又能粉饰太平多久?
其实,本也不需要粉饰太平,太久。
若等到阵线断裂之时,这世道依然未曾呈现其清明之态,钟元元亦会重新握紧阵线,再度行缝合之事。
将龙袍放在早已脱漆的木盘之中,钟元元端着木盘站在屋内,瞧着那日头从东边升起。
木盘又被放在四方桌之上,钟元元选择双手捧着龙袍,踏着逐渐攀升的旭日,走出了纤云宫。
那些被纤云宫的泥墙阻挡在外头的波涛汹涌,在钟元元踏出纤云宫的那一瞬,顷刻间将纤云宫掩埋。
钟元元知晓自己不当回头,可她还是回了头。
纤云宫还是那纤云宫。
只是,那再也不是钟元元的栖身之所。
走过鲜有人至的小径,捧着龙袍的钟元元来到了康庄的宫道之上。
凡其所过之处,那些上了年岁的宫人便匍匐跪地,越往前走,这皇宫所有宫女太监隔着尚远的距离,便选择了跪地。
也不知他们跪的是钟元元手上的龙袍,还是那已经死在上一瞬的,大夏皇朝开国之后,钟元元。
不过不论跪的是谁,钟元元也已不在乎。
一级一级跨过金殿的玉石台阶,两侧的御前侍卫只敢单膝跪地,却依然无人敢言请安之言语。
因为无人知道,这位手捧龙袍的贵人,当配之以何等尊号?
站在门头之下立了一盏茶的功夫,紧闭的宫门未曾开启。
钟元元却明白,昨日由夏弘递上的台阶她未跨,今日她就需要丢弃所有骄傲,在地上重新淌出一条路。
然钟元元都已经选择了踏出纤云宫,自然也摆不出那副为人所胁迫的委屈之姿。
做了选择,忠于选择,钟元元从不后悔。
“臣妾,钟元元已将皇上之龙袍缝好,特替皇上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