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儿叹一口气,确实有点舍不得走。
“可我还是想娘亲,爹爹也说,我若不回来,娘亲会难过的,他说以后每十日接我一回,若是娘亲愿意,就去爹爹家住三日,要是娘亲舍不得,就住一夜,便送我回来。”
薇儿爬起来,搂着雪娘在她脸上吧唧亲了好几口,撒娇道:
“娘亲,我下次去可不可以住三日啊,娘亲我喜欢你,想着你,可是我也想跟爹爹一起玩,还有好几个哥哥姐姐,姑姑,她们都对我可好了。曦哥哥说,下次要教我下棋呢……”
曦哥哥是小徐氏的孩子,洛子光没了,爵位将来是洛子存承继,小徐氏很聪明,知道得巴结洛子清,日后才有好日子过。
她不知道洛子光究竟是怎么死的,但是肯定在外面没干好事。
赵家案牵连的人太多了,年后皇上让把赵启坤鞭尸,并且挂在城墙上,曝晒百日,以儆效尤。
还好是冬日,那尸体不会腐臭,不过也很吓人,据说都快成人干了。
小徐氏不敢出门,这几日,每日都有被抄家流放杀头的,她想着,若不是子光已死,她和几个孩子是不是也会跟着去流放?
还有婆婆被送到西川云镇乡下去了,她本以为自己和孩子们也会被送到乡下去,二弟和三弟没必要留着她们在这伯爵府里。
大人带小孩,这院子里好几十个丫鬟婆子伺候着,将来孩子读书婚嫁,多少麻烦。
可是二弟做主让他们留下了,小徐氏满心感激,日日都教导孩子们,一定要孝敬二叔三叔。
如今薇儿去了,可不是几个小孩都围着她转,哄着她开心!
别说小徐氏院里那四个孩子了,就雁茗明珰几个,见了薇儿这样雪团玉雕一般得女娃娃,也爱得不行。
柳夫人宋嬷嬷荀嬷嬷就更不必说了。
江婶子都吃醋了,在旁边一直说:“薇儿有那么多人疼,都不要江婆婆,不记得高婆婆罗!”
薇儿扑上去抱住她胳膊,一连声说:“要江婆婆,要高婆婆!”
雪娘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薇儿说爹爹怕你难过,就送我回来了,还说以后十日接一回,住三日还是一日,听娘亲的。
她心里暖融融的,担心了几年,今日终于一块石头落了地,洛子清没有要跟她抢孩子。
雪娘抱起薇儿,柔声哄道:“婆婆逗你玩的,下次爹爹接你,你就多住几日,娘亲不会不高兴的。”
薇儿眼睛都亮,“娘亲你真好!”
雪娘看出来江婶子有话说,便让吉祥如意领着薇儿去外面玩。
江婶子拿出一个檀木匣子来,还有一个红封。
“这匣子,二爷说是给你的,这红封里,有五千两银子,说我这些年照顾薇儿,照顾你辛苦了,给我的。”
江婶子有些忐忑不安,二爷突然给她这么多银子,她觉得烫手。
乡下一个地主,田地家宅加起来,可能也值不到五千两。
雪娘听着,心里一冷,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她没说什么,手微微颤着,打开木匣子。
里面是一叠银票,数了数,一共十万两。
雪娘眼泪哗啦就下来了。
好一会儿,她才哑着嗓子对江婶子说:“婶子,我与二爷的这段孽缘,终于算是到头了。”
当初洛子清把全部家当都搬到学府街,雪娘动用了十万两银票开钱庄。
离开京城时,把洛子清一箱子地契银票都锁进了罗氏钱庄的银库,后来回京了,就让庄管家取出来,还给洛子清,此外还有钱庄分红,也让钱管事算清楚了,交给他。
洛子清大概想着将来要求娶雪娘,到时就是一家子,他事情多那么忙,钱财都是小事,并没在意,也没与雪娘提这事。
如今却特意送来十万两银票,意思就很明白了。
江婶子期期艾艾地说:
“二爷说,很感激你,当年骗过大夫人,把孩子生下来,知道你不想见他,以前是他过分了,一直那样缠着你逼你,如今就不再违背你心意了,这十万两就是个意思,弥补不了你曾受过的苦,望你不要推辞。”
雪娘眼泪流得更凶了。
果然如她所料,洛子清知道了真相,知道自己一直在骗她,就不会原谅她了。
这半年来说的种种,都成了泡影。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
这不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吗,求仁得仁,他终于不再纠缠了。
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地流。
江婶子叹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带上了门。
她也不明白,好好的,一家子本可以团圆美满了,咋就弄成这样。
雪娘在屋子里待了一个多时辰,出来时除了眼睛有些红,没有什么异样。
她把这十万两存到了罗氏钱庄,就当是洛子清给薇儿的。
若是推辞不收,反而矫情,反而牵扯。
收了,也就了了。
薇儿被送回学府街,柳夫人坐不住了,来清影院找洛子清。
“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难道真就此丢开手?”
那日接薇儿,洛子清不去,柳夫人还能理解。
如今送薇儿回去,不正是最好的时机?跟着回去,小夫妇俩有个孩子在中间牵着,自然而然也就和好了。
“祖母,我思来想去,雪娘她,是真的不想跟我好了。”
洛子清与薇儿在一起时,脸上藏也藏不住的欢喜,此时才显露出落寞来。
柳夫人皱皱眉,她当然知道,雪娘若是愿意回来,早就不用瞒着薇儿的事情了。
“我以前确实犯过错,不管有什么理由,当初求娶薛清澜不可饶恕。可即便那时候,我也没想过要与雪娘分开,没想过要弃她于不顾。”
他慢慢地说,像是在与祖母解释,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可雪娘她,这三年来,一直瞒我,骗我,她是真的不想跟我在一起,想与我分开,才那样费劲心思,把薇儿藏起来。这一年来,也实在是为难她了。”
洛子清想着这半年来,几乎形影不离,日日在一处,雪娘却能张嘴便是谎言相对。
想来与自己那般欢爱,心中也并非所愿,不过是为了应付敷衍他罢了。
一想到这点,他心里就委屈,难过,寒如冰霜。
那几日昏睡不醒的时候,有时他是清醒有意识的,迷糊中听到长岩三石商量着,要去找二奶奶来。
他想阻止,却睁不开眼睛,发不出声音。
后来雪娘没来,只让如意来照顾他。
洛子清没法怪雪娘,当初她在庄子上住了半个月,自己不也一次都没去看望?
现在自己有多寒心,便能体会,当初她只会更寒心。
到底谁更过分?
恐怕还是自己过分一些。
洛子清没法记恨雪娘,只是再也提不起力气去见她,求她。
他是碎成了碎片的人,被薇儿天真无邪的笑,毫无保留的爱一片一片地粘合到一起,重新活过来。
可再怎样,也还是个碎片人,哪里有力气去找雪娘,去说什么过去将来。
“可是你俩真的就这样分开?一百步都走了九十九步了,就差最后临门一脚,你真的甘心吗?”
柳夫人上年纪了,实在看不得这种人间悲情。
尤其一想到侯爷,就迫切想把他一家三口凑到一起,年节时齐齐整整地一家人,给老侯爷上香问安,侯爷在天之灵,也是欢喜的啊。
“我该做的都做了,心意雪娘也该早已明了……其实,她就算真的再嫁了,与别人有了孩子,只要她愿意回来,我都会欢欣不已。只是她竟那般不愿回头,我……我不想再去求她,逼她了,就随她所愿吧。”
洛子清想了好一会,才艰难地说。
“我也有自尊,既不忍心责难她,难不成还要去求她?”
柳夫人也默然无言,心知洛子清说的有理,到如今,他断没有再去求雪娘的道理。
只能盼着雪娘想通,能主动来找他,把话说清楚,解开各自心中的疙瘩。
“那薇儿呢?薇儿总要回洛家来吧,不能让她流落在外面,以后被人说是私生女啊……”
洛子清扭着手,长叹一口气,问柳夫人道:“祖母你忍心吗?”
柳夫人愣了一下。
“雪娘一生孤苦无依,受尽迫害与磨难,且她当年虽未曾喝下落胎药,却也因受冻难产,很难再有子嗣,薇儿是她唯一的依靠与念想。”
柳夫人神色凄然,她只想着薇儿可爱,薇儿可怜,不能流落在外,让别人指摘苛责,却顾不上去考虑雪娘的处境与心意。
“我不想让她难过,也不想让她恨我,就让薇儿陪在她身边吧。”
洛子清也舍不得薇儿,可他知道薇儿是雪娘的命。
再说,雪娘骗他三年,临了还扯那么一个弥天大谎,不就是怕他知道了,要把薇儿领回洛家来?
他若真那么做,岂不恰恰坐实了她的担忧与防备?
那样两人就真的再无回头可能了。
洛子清如今心中也茫然,不知道到底要怎么样,可是他很清楚,自己不想与雪娘成仇,成陌路。
只能委屈薇儿。
暗暗地,他也有些恨,有些失望。
恨雪娘就那般地不信任他,像母狼护崽子一般防着他,推开他。
失望是因为,他隐隐觉得的,所谓雪娘当初一片真心爱着自己,也许只是他的想象。
洛子清不愿意深想,想得越多,便越伤心。
就这样吧,他已精疲力尽,心灰意冷,再也没有力气,去见她,缠她,求她。
柳夫人欲言又止,说实话,她更舍不得薇儿,那个小人精,太招人疼了。
看着洛子清的样儿,她也不忍心多说,叹一口气走了。
“你说雪娘咋就那么狠心呢?当年就算徐氏逼她落胎,她就不能来找我吗?不能跟二郎说吗?”
回悠游居的路上,柳夫人还是忍不住与宋嬷嬷抱怨。
“老奴觉得,二奶奶她主要是因为,二爷说要娶那薛家姑娘,倒不是恨大夫人逼她落胎。”
柳夫人愣了一会神,叹一口气。
是啊,因为二爷要另娶她人,雪娘才不得不和离遁逃,若是被洛家知道肚子里有个孩子,她哪里逃得掉?
如今倒好像两个人都冷了心肠,二郎虽然说是不想让雪娘难过,可她看得出来,真正难过的是他自己。
“再等等吧,事缓则圆,等她二人过了这股劲,也许就都想通了。”
齐嬷嬷劝道。
柳夫人恨恨地:“两个冤家,都是倔脾气,都主意大的很!都不让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