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金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装裱画
轻轻一放,分明是一副长画:街道、摊贩、宅院鳞次栉比;河流、山川、平原、水库层次分明;书生、商贾、官员、女子人来人往...
日子渐渐从诡异的平静演化为「眼不见心不烦,看不见的烦恼就不是烦恼」的破罐子破摔——明明大家都清楚有一根弦绷在头上,随时触发离箭,所有事物却仍旧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
期间,瞿老夫人的身子好转,传来了可下地走路的消息,而显金至始至终都未与她碰过面,颇有些王不见王的感觉。
陈敷也转醒过来,却双目无神地看着幔帐,什么话也不说,偶尔看着看着眼角流下两行清泪,显金为了让陈敷高兴一些,还叫人送了一只白白净净的小猫来。
小猫蔫坏地扯烂了屋子里的吊兰,一双圆眼无辜地瞪得大大的。
陈敷终于开了口,看着小白猫泪眼婆娑,「...和艾娘倒有几分神似。」
显金:...
就知道你对这种娇憨又心机的小东西没有抵抗力。
进了十月中旬,陈笺方完成除服,除服当天便给显金送了一朵夹在书中的干樱花,与樱花一起送来的,还有一纸白笺,上面写着,「三年光阴易可逝,一纸素宣五文钱。」
第二日,送来了梨花干花与一纸白笺,「玉版成叠绸如丝,十枚铜子轻相许。」
第三日,送的茉莉干花与白笺,第四日,送的碗莲干花与白笺...
店肆中的所有宣纸价目,都藏在那两句诗中。
孙氏狗狗祟祟,却见显金每天拿到干花与白笺,反手便付之一炬,全程不见一丝动容。
何必搞这么僵嘛...大家都是一个池塘的癞疙宝,她贺显金跳不出陈家,陈二郎愿意看护,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孙氏如是想。
孙氏想不通。
陈敷有时看着幼女沉凝白皙的面容,也不免目光露出劝解,吃着药终于开口,「二郎,不错。」
历史证明他护不住显金:君不见,历史的车轮将他的脚丫子都压断了吗?
他虽然不喜欢二郎(准确地说,是不喜欢瞿老夫人喜欢的一切人事物),但他得承认二郎前程似锦,虽然配显金还有点差距,但若显金出不去陈家,二郎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作为一个合格的后爹,娃的舒适肯定要凌驾于他的喜好之上啦。
更何况,他倒是喜欢身强体壮乔宝元,可乔宝元能娶显金吗?
这两冤家一见面就吵,吵得人脑仁疼。
显金一勺子苦药怼过去,「吃你的药吧,我的活爹。」
「咳咳咳!咳咳咳!」陈敷欣喜若狂,「你叫我啥?!」
「爹。」显金又怼一勺子苦药。
陈敷:「你叫我啥来着!?」
「爹。」
「你叫我爹!?」
显金无语地将勺子放在碗里,看了眼墙角蹲着的胖白,「我总不至于叫那只胖白猫爹吧?」
陈敷高兴到发狂。
当所有人都以为,日子就这么诡异且平静地过下去时,一处来自熊知府的惊雷劈下——「宣纸贡品进入第三轮,福建蒋记与宣城商会将再送一轮纸张进京,由内阁大臣朱炳胜亲自参评。」
为期,十天。
十天!
十天!
宣城炸开锅!
十天,要进第三轮参评!
就算是内阁严选,也不能这么为难供应商吧!
吃屎去吧!
他们做八丈宣,城中二十一户纸业几乎是暂停一切业务,不眠不休做了三个月,才将八丈宣做出来送评!
你跟我说,
现在十天,要全部打倒重来,重新送样品参评!
你好,你在听吗:这他妈是人可以做到吗!?!
有纸行老板提出异议,「莫不是已内定福建玉扣纸做贡品,把我们绕着玩呢!」
有纸行老板附和,「我听说福建玉扣纸做的全洒金,纸上四角镶嵌美玉,每一张纸中心还用金线做了夹层,富贵得要命!我们就算是八丈宣,也只是素白一张纸,哪里拼得过!?」
「一开始让做八丈宣的是谁?」
「是陈家!」
「是陈家!」
「让我们停工做纸、不断投钱的也是陈家!」
「叫陈家拿主意吧!」
「是啊是啊!陈家是商会会长,当然要他们重新拿主意!」
纸行的反应很大,声音也很大,充满了不解与惶恐,在有心之人的鼓舞下,他们急需陈家出头应战、做兜底的最后一道防线。
「...你真不去店里?」陈敷半靠在床榻上,张嘴享受来自幼女的伺候和正妻嫌恶的目光,「听说今日张管事和瞿管事联合来请你了?」
显金熟练地舀了勺白粥怼到陈敷嘴边,「啊——」
陈敷:「啊——」
显金探身又舀了一勺汤,「以形补形,多喝点。」
陈敷被投喂到嘴都张不开,囫囵嚼烂吞下,咬字不清道,「...听缩有几家子行都在嘛陈家,说陈家没有金刚钻还要揽瓷器活,让他们龟人又龟钱...」
显金点点头,「有七八家呢,恒记蛊惑的,闹得厉害,据说今早把‘浮白"店门都堵了。」
陈敷挑眉,「这你都不去?」
显金笑了笑,「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妾室后备军,一只娇弱无力的花瓶,我可担不起这份重差。」
陈敷艰难地吞下汤水。
娇弱的花瓶?
他不清楚,到底哪个字能跟蟑螂少女挂上钩。
陈敷皱皱眉,「汤水味道不对呀?不像是排骨汤。」
显金平静颔首,「是脑花汤。」
「那你说以形补形。」陈敷蹙眉嘟囔。
显金没说话,平静地看着陈敷。
隔了半晌,陈敷才反应过来,一蹬腿一鼓眼,骂道,「这死丫头,骂你爹没脑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