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妇人瞪了一眼自家相公,压低声音说道:“太奶奶眼睛看不见,但心可亮着呢,不会认错的。再说了,咱们家有什么好骗的?骗一碗饭吃?”
不是不会说话,是懒得弯弯绕,本来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怎么他说出来就这么让人不爽?
刘景浊点点头,“青椋山那边可以帮忙,但不会干涉,这都是小事情。只是寒藻,黄庭而已,跟我去拒妖岛,不妥吧?”
我那方天地,如今依旧是白纸,要变成什么样子,在于束与放如何选择。
孙文惇转头看了一眼茶铺,传音说道:“我最早的接班人选,是寒藻,寒藻小时候没少挨打,可这丫头怎么挨打都还是没法子心狠起来。现如今,只能选玉川了。我这个人比较铁石心肠,按现在的说法就是没人性,但两个孩子都是我一手带大的,寒藻不适合留在狱山一脉,公子能不能带她去归墟?我会先回一趟青椋山,无论怎样,名字要留在牒谱之上,之后我会带着玉川返回青鸾洲,单独开宗立派。当然了,会是隶属于青椋山,但青椋山不可以干涉我做事。”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说道:“生水,待会儿告诉你爹,别觉得牢里管吃管住的好玩儿,姚婆婆过一天少一天,有时间了,还是多陪陪姚婆婆吧。”
但去往天穹,一定是为天门开时做准备。
假设,我刘景浊自认为管不住自己,自立囚笼,给无数驳杂心意凿出河堤,束水。
身处这牢笼之中,刘景浊居然莫名其妙,有了一种古怪感觉,也冷不丁想到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待会儿我开个方子,让他们照方抓药,调理调理之后会有个孩子的,您也不要太过担心。”
刘景浊点点头,“明白了,她愿意跟着就行了。”
妇人还没有作答,姚生水却点头不止,“是,我们十四五的时候,小妏去城外采药,掉进过河里,冬天的刺骨河水,她肚子疼了得有大半年呢。”
如今这座青鸾洲,的确是剑运昌隆,后天剑修的数量估计是其余八洲总和了。恐怕天下剑运,至少一半被青鸾洲独占。
赶在吃饭时,一对父子走进院子,满头的雪。
“譬如写水著地,正自纵横流漫,略无正方圆者。”
孙文惇接着说道:“在某个关键时刻,我得把所有的事情放下,去往南边海上。”
刘景浊摇头道:“我还得上公堂,让太守好好审一审呢。你这就要走??”
天色微亮,牢狱那边,中年汉子缓缓起身,开口道:“你不走吗?”
孙文惇摇头道:“不是跟阁主,是跟刘先生。天字虞长风最早,大约是在千多年前就跟在刘先生身边学剑了。地字石耐寒应该是在八百年前,玄字金柏跟黄字黄三叶,都是在七百年前上下,我们这三十六峰,是在三百年前才有的,但人是刘先生一早就认识的,我们三十五人,年少时都曾受过刘先生传道。之所以是三十五人,因为宁梓岁数不知道多大呢。真正有了清溪阁以后才来的人,就两人,左右护法。有一件事公子应该不清楚,天地玄黄称呼阁主为主人,算是阁主的家臣。”
只是,这会儿刘景浊终于明白,为什么孙文惇人缘不好了。
这哪儿来的骗子?都骗到我家来了?
他刚要开口,年轻妇人急忙忙进屋,一把搀起来姚岩桩,“爹,饭好了,咱们先去去晦气,然后吃饭。”
刘景浊抬头问道:“当年我师傅跟宁婆婆把我从拒妖岛接回中土,我师傅应该来找过你吧?”
刘景浊笑道:“不熬药,我炼丹。”
转身踢了自家相公一脚,“你也是,出来!”
红袖峰负责立规矩,狱山就是为惩治不守规矩的人所立。
刘景浊想了想,毛毛躁躁的丫头,处理琐事?那不会成个马虎鬼?
刘景浊不爱喝茶,但煮茶还是可以的。他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轻声道:“是不是清溪阁三十六峰主,人人体内都有一道咒印,用以控制各峰主?催发咒印的东西,就是阁主令牌跟山水桥吧?”
路阖所受之令,一模一样,关键时刻,要去往离洲以南,天穹边缘。
但有一件事,刘景浊是十分肯定的,自己的爹,确实已经死了。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无妨,我是个习武之人,身体总要强过别人的。”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姚婆婆闻见了酒味儿,无奈道:“还是跟以前一样,酒腻子啊!年纪不小了,得注意点儿身子骨。”
姐妹俩对视一眼,怎么,今个儿师傅这么不对劲呢?
孙文惇摇摇头,“哪里用得着他?我跟清溪阁里的人,关系都不好,因为我得罪人最多。路阖跟邝乐这两人最见不得我,当年他们一个负责收集消息一个负责处理一些明面上不好看的事情,结果干砸了一件事,两人各自挨了我三十夹鞘刀。除了宁梓之外,各峰主都挨过我的夹鞘刀。”
刑寒藻摇摇头,轻声道:“嫂子可别瞎想,估计是姚婆婆把公子认成了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毕竟是父子,可能声音像吧。”
拔刀一看,刀身果然刻着木奴二字。
刘景浊取出一壶酒递过去,自己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问道:“去青椋山,还是留在青鸾洲?”
也是,放在谁身上都接受不了。
递给刑寒藻,她拔腿就要走。
刘景浊没好气道:“哪儿学的,怎么毛毛躁躁的?等着,还有给姚婆婆的。”
孙文惇说道:“公子相信我,寒藻脑子好使,跟在公子身边有好处,她其实更适合开阖峰。哪怕结丹之前不能下战场,她也能处理一些琐事的。”
中年人点点头,“要走了,此去夫余国,近百万里,即便搭乘渡船都得一月多时间,路上足够我养伤了。”
其实,不算打不着,读古书而会今意罢了。
孙文惇难得对两个弟子露出笑脸,他先拿起其中一柄递给刑寒藻,笑着说道:“你喜欢吃橘子,这刀我便帮你起了个名字,叫木奴。”
孙文惇略带诧异道:“公子知道?”
老妇人只说着岁数大了不中用,便被姚岩桩扶去了屋子。
刘景浊抬眼看了看,倒不是觉得这个隶属于青椋山但青椋山不能干涉的事儿不能接受,哪怕孙文惇单独开宗立派,刘景浊也不会不答应。
后边儿进门的男子也扑通跪下,尚未开口说话,便听老妇人笑着说:“岩桩啊,不认识了吗?你小时候跟在背后喊的刘叔叔,他来了。你的名字还是你刘叔叔头一次来的时候取的呢,一晃神就过去六十年了。”
这下姚岩桩想说话也不敢说了。
刘景浊摇摇头,“没人告诉我,猜的。我估计这件事是我娘做的,我爹不知道,或是假装不知道。”
两个他,两个人。
刘景浊轻声道:“晚点我会让寒藻把药送来,大概会制成丸子,早晚化水服下即可,姚婆婆的野兽一样。”
刘景浊一叹息,好嘛!自个儿这又成了反派了??估计要被人记恨很久。
然后就是菜上桌子,家常小菜,老妇人有些遗憾,来的日子不对,大冬天的也没得田螺捉。
中年人关上门窗,引着刘景浊走入后院儿,很快就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炭火。
刘景浊这道本体,自顾自取出一壶酒,喝了一口,随后躺在那草堆之上。
刘景浊又问道:“你呢,你怎么想?”
刘景浊笑意不断,静待下言。
刘景浊点了点头,提笔便写,很快就拟好了个方子。
对于这个父亲,刘景浊本以为看得很清了,结果触底之后,才发现这层底,只是一层帷幕罢了。
很快刘景浊便又写下了一方,也递给刑寒藻,轻声道:“一样,都要老药,直接带回茶铺吧。”
刘景浊点了点头,能理解。
其实与姜柚是一个症结,当年在那赤城山,钟老神医的方子也就是这。
“要是不死,想着还我丹药,死了就算了。”
刘景浊就一直听着,老妇人像是想要把刘顾舟错过的几十年通通讲一遍,事无巨细,到了开怀处便笑意不止,讲到某些难过日子了,也会转过头瞧瞧抹眼泪。
孙文惇也不诧异,子像父,天经地义,刘先生就是个让人可以完全新任的人,刘景浊自然也是。估计率先返回青椋山的那几个,有人已经告诉刘景浊这另外一道阁主亲授之令了。
又假设,我刘景浊自认为管得住自己,让驳杂心念肆意漫然?
不,终究还是有个囚笼在。
我在天地间,天地为笼。
天地在我间,我为笼。
何为真我?何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