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二从匣中取出礼物,持在手中,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审视了一遍,也瞧不出师潇羽的这份礼物有何名贵之处,初时的新奇和热情顿时凉了一半。
一块巴掌大的木头,下系一段红穗子,上刻四个字,田二这双眼睛看人识货精得很,但看书识字却还生得很,四个字勉强认得一半,愁眉苦眼地盯了半天,磕磕绊绊地念道:“吴,点……点什么?”
“点绛唇!”吴一勺听言,转过头来定睛一看,不由得一惊。
原本早就没了精神的田二因着师父的这一惊复又来了精神,左手轻抚着还未冒出胡子的下颔,若有所思地赞叹道:“哦——是点绛唇啊,师父好眼力,隔这么远都能识得。这俩字近在徒儿眼前,徒儿也识不得它。”说罢,挠着耳后根嘻嘻一笑,倒也不失憨真之态。
“娘子,这是干什么用的?”
“住店用的。”
“住店还要这东西?”
“等你到了平江府,你就用得上这块桃木令了。”
“平江府住店,须得用这个?”
“这个嘛,你师父日后会告诉你的。”
对于一个在客栈跑堂跑了许多年的小二来说,打尖住店的事儿可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儿,这每天迎来送往的客官,哪个不是揣着铜钱进门留下铜钱出门的,可从来没有听说过用一块木牌子投栈的。
再说这块木牌,既不好看,也不华贵,怎么看都不觉得它有什么过人之处,还不如那个放置它的雕花礼匣更富丽精巧些。
田二寻思,这么一块桃木自己仿制一块也容易得很,兴许还能比它更匀整更雅致些呢,只这“吴”字和“点绛唇”之间缀连的那一红点红得出奇,似乎使用一种特殊的朱砂墨调色而成,田二自忖这一点不易仿得来,但求个形似应该还不是什么难事。
琢磨了半天,又暗忖了半晌,田二对这份礼物终究无法生出足够的好感来。
虽然这份礼物可以让自己在日后省下一笔住店的花销,但这块外貌不扬分量轻轻的木牌子实在勾不起田二半点入住的欲望;再者,自己跟着师父回去,还愁没地方住?
尽管吴一勺从来都没有提过自己的过往,但听着他说话的口音和饮食上的口味,田二也能猜得他家乡何处。吴江,就是这次他们要去的地方,也是师父的家乡。
回自己的家,还需要住店?
存着这些念头,田二觉得,师潇羽送的这份见面礼送得既不实在,也不实用,起码对自己来说,这不过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东西。相较起来,他还是喜欢师潇羽把铜钱掷在瓷碗中的那个声音,起码听着爽利!
吴一勺不置可否地望了一眼木牌,没有言语,田二暗暗低头觑了师父一眼,只见其脸色凝重,眼角潮润,似是不久前刚刚伤心过,眼下见着自己手里的木牌,眼睛里的悲伤愈加浓重了许多。
田二有些纳闷,亦有些彷徨,虽然他并不清楚师父为何悲伤,但看到师父双目含悲,他的心口就忍不住酸楚。
未免吴一勺再睹物伤情,他毅然决然地当众拒绝了师潇羽的礼物:“田二多谢娘子赏赐,但师父说过,无功不受禄,所以这份礼物我不能要。”
“什么无功不受禄,我看他啊,分明就是嫌礼太轻!如若不然,难道是小二哥才入师门,就尽得其师父真传,也要来个坚辞不受。师父刚才不肯收夫人的玄木令,所以这当徒弟的也不肯来收夫人的桃木令?”南星毫不留情面地一语道破了田二的小心思。
她瞧着田二心猿意马地瞻顾之相,极不顺眼,心里暗为鄙夷,故而出言相讥,这一讥倒不是激他顺受其礼,而是教他不好意思收下这份礼物。
师潇羽回头白了她一眼,意在嫌她多嘴。南星撇了撇嘴,把脸扭了过去。
“娘子误会了。实非小的嫌弃,只是小的身份低微,能得娘子青眼,已是三生有幸,哪还能再收娘子如此厚礼?”田二乖觉,立时捧着木牌上前澄清道。
师潇羽轻轻一笑:“你现在的身份可不低微,你现在已是吴门吴九堂的弟子了。所以这块令牌给你,其实也不能算是贺礼,每个吴门新进弟子都会得到这么一块令牌的,你师父当年也有过的。”
闻得此言,田二对这块木牌更加好奇,一时委决不下,到底该拒还是收,但眼下他最好奇的还是自己的新身份。
“吴九堂的弟子?”他与他的师父几乎异口同声。
“祁夫人何出此言?”吴一勺诧异地望了一眼田二,又望了一眼师潇羽。
“他救我有功,九叔要收他为弟子,有问题吗?”
“……”
面对师潇羽的反问,吴一勺无言以对,转念之间,他恍然大悟。
“不,我不答应!我决不做别人的弟子!”
不明就里的田二听说师潇羽要自己拜什么九叔为师,情绪登时激动了起来,“我田二只有一个师父,就是一勺叔。娘子,你要是让我拜别人为师,那这个我不要了。”说着,他还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那木牌连那礼匣一并推到了桌子上。
吴一勺尽管一直未表态,但田二看得出来,吴一勺也是不赞成他收下那块木牌的。
“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师潇羽一声厉喝,凛如霜雪,吓得田二浑身一哆嗦,差点把那木牌遗落在地。
一个晚上,被拒两次,师潇羽的心情自不待言。
“一勺叔,吴门凡新进弟子入门,都要在百越春住上一个月。虽然这本是惠及吴门子弟的一项福利,并非是什么硬性规定,可自打吴门创立以来,从来没有人破过这个传统。眼下,你这位徒弟坚辞不受。莫不是他瞧不上百越春,瞧不上吴九堂,或者说——是不愿与吴门三万子弟为伍?”
祁穆飞似笑非笑地说着,语气里不见一丝锋芒,但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冷不丁从人身前掠过,总能让人感觉到一股莫名的不安。
“祁爷,祁夫人,田二对吴门断无此不恭之心。”吴一勺惶惶然为田二分辩道。
“他没有,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