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驾出了乾元宫,浩浩荡荡便往香远亭而去。
这一路上,宣帝面色虽平静,实则左顾右盼,也不知道寻春问腊到蓬莱能不能够与宋才人见上一面。他恍惚记得,香远亭的地势较高,而武陵宫等几处宫殿地势较低,从高处望去,可一览无余,届时,他自然好“顺带”叫上她。
不过一时片刻,御驾到了香远亭,御前伺候的宫人前呼后拥簇拥着宣帝往梅林深处走去。
宣帝只觉满眼小枝青绿,萼绿花白,那绿萼开得清雅疏淡,就如同宋才人娉婷的身影……淡极,因而始觉花更艳。
他便信手从那高高的枝头折了一枝含苞欲放的绿萼梅花搁入宽大的袍袖中,自是清香四溢,冲李十全说道:“折得疏梅香满袖,暗喜春红依旧,怪不得晏几道曾在《清平乐》里填了那么两句词,如今看来却是入情入理。”
李十全不懂诗词歌赋,却听得明白,宣帝有心要做那“折梅”之人,他这个作奴才的少不得要从中穿针引线、如了主子的心意,因道:“可惜这样好的梅花,也不晓得西六宫里的娘娘们有没有这个眼福。”
“你倒是想得周到。”李十全如此善解人意,宣帝自觉省心,但转念一想,又羞又窘,其实很是尴尬,他可是从不曾为了一个后宫嫔妃如此大费周折……
更何况那宋才人可是后宫人尽皆知的弃妃。
他在她侍寝的初夜里说了那样寒碜的狠话,就算她不放在心上,他自个儿都觉着难为情。
见宣帝将话说了一半就打住了,俊雅的脸微微泛红,有些不自在,李十全心中暗笑,到底宣帝在宫闱之事上难免孤高自许,脸皮子又极薄。
还差这临门一脚,少不得由他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君上若是恩典,不如顺道召西六宫的几位娘娘一道来赏花。”
“嗯――”宣帝有些心虚的点了点头,还是李十全懂他的心思,被他看破倒也罢了,李十全自他记事起便跟着他,最是忠心耿耿。
这样难以出口的事,李十全不去办,还能指盼谁去办?
“奴才记得冯昭仪娘娘的碧芸宫隔得最近,宋才人娘娘的武陵宫次之,其余几位娘娘倒底稍嫌远了些,奴才是恐待娘娘们还没齐全君上便已乏了。”
李十全在来香远亭的路上就替宣帝都谋划好了,不能只请宋才人一个人,也不能请了一大群不相干的人。不仅要掐准请的人数,还须请得巧妙,看似合情合理。
冯昭仪素来受宠,是个好相与的,又与宋才人有些交情,请了她二人来一同伴驾,既是师出有名,又能堵住众人攸攸之口。
宣帝心下极喜:“你看着办罢!”
李十全便扫了拂尘,一迭声传了宣帝的口谕,打发宫中行走的大力太监往两宫里去请。
武陵宫
少雨裹着一床厚厚的苏绸被,一觉醒来,只觉湿漉漉的浑身是汗,见小容坐在青瓷莲花樽香炉底下打盹儿,明明细眯了眼,手里时不时摇一摇蒲扇,仍在替她煎药。
她便忍俊不禁,刚想要笑,却见药吊子内白花花的翻滚成一片,汤药的沉香加夹着香炉里的檀香,又沉又腻,薰得她头晕,便兀自披了衣,轻手轻脚去推窗。
远远却传来一排洞箫的声音,音色宏亮圆润,吹的是一套桓伊的《梅花三弄》,原来是二弄中的迎春曲,“错把落英当有意,红尘一梦笑谁痴”。
那箫声极其含蓄,引得少雨倚窗而听,也不顾寒症才退,体弱身虚。
箫声是从半山坡上香远亭那边传来的,她从窗外望去,却被一垣朱漆的宫墙挡住,几只寒鸦栖在墙头上量着翅膀,可恨看不真切。
东西六宫有那么多的嫔妃,也不知是何人会在日暮之前吹箫。
此箫声虽极妙,却独独少了许文静柔和。少雨细细一分辨,那吹箫的人,使的应是玉屏箫中的――龙箫,只因是少了凤箫合奏,难免阴阳失和。
少雨虽不擅吹箫,却因云阳极爱吹笛,但凡管簧之的乐器的多有考究,一听便听出门到了,心想,若是以后有缘遇着这个吹箫的人,她倒是能够滥竽充数。
“哎呀,我怎么就睡了过去。”
听得小容在身后一阵低叹,少雨这才转过身,但见药吊子里浅浅只余些许药渣沾在上头,一海碗汤药给煎糊了,怪不得小容一脸自责。
少雨摆了摆:“不妨的。”
小容上前一步见少雨紧贴,伸手一触,汗涔涔的黏在身上,连忙开了填漆衣柜,取出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裳替少雨更衣,这才笑道:“怪道小姐如此一说,竟是大好了。”
少雨却摇了摇头:“我的意思却是不吃这药能拖得久些。”
“可这一个月里,您连着两回受风寒,不吃药能行吗?”她不是不知自家小姐的心思,从那天早上小姐命她备凉水时就懂得了。
“怎么不行?”少雨抿嘴一笑,风寒过后,开了胃口,只觉腹中饥渴,刚要命小容却拿些吃食,却见小话一脸正色,似有话要回,因道:“怎么了?”
“适才乾元宫的大力太监来传君上口谕。”
少雨闻言,只觉她算得一丝也不差,那晚往凉水桶里一跳真真是值了,因而放心道:“你必是回了我高烧不退甚至起不来身,故无法到御前伴驾。”
小容点了点头,小姐几次三番交待过她,她当然不敢出任何一点差错。
少雨方放了心,才闲闲道:“君上都说什么了?”
小容便将大力太监的原话一一回了少雨:“因香远亭的绿萼开得极好,君上便顺道叫上西六宫几位住的近的嫔妃。”
少雨“哦”了一声,才刚要说君上圣德怜下,隔着落地槛窗传来郭华的声音:“才人娘娘,昭仪娘娘来看您呢!”
主仆两个自是交递的望了一眼,小容便应了声,连忙扶少雨躺下,又俨俨的替少雨捂了被子,这才满面愁容去开门。
果然冯昭仪扶着烟翠的手,领着好几个宫人不曾见过的宫人正花团紧簇的朝少雨的寝殿走过来。
冯昭仪是头一回来武陵宫,见整座宫殿不大,却大大小小种满杜若蘅芜,眼下这个季节虽是极其荒败,想必开了春,必是花木扶疏,倒也是个香气袭人的幽僻处。
出了正殿,穿过与其相连的四注连廊,绕过一垣粉白的罩壁墙,便是宋才人起居的寝殿。
那寝殿有别于宫中各处饰以丹青的画楼,白墙青瓦,素色槛窗,夕阳西下,无数倦鸟归巢栖在青灰的房顶上,清秀得犹如江南水乡的烟雨小楼,也算是宜了宋才人的脾性。
“躺着罢!”冯昭仪入内殿后,便挨一张搭有白狐狸皮的圈椅上坐了,那圈椅坐着舒服又软和想是宋才人素日坐起常用的。
少雨一脸苍白,挣扎着就要起来,冯昭仪连忙摁住了她,可惜道:“偏你这弱不禁风的,三天两头又病倒了。”
少雨自是眉头紧锁,轻轻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呢,风一吹就头疼脑热的。”
又见外头虽是晴好,可冯昭仪踏雪而来,圆圆一张满月脸仍冻得通红,怀里虽抱着手炉,还是有些畏寒之态,连忙打发小容:“茶水热了么?要沏得滚滚的,记得搁今年的春茶。”
冯昭仪莞尔一笑,扭头就像烟翠说道:“瞧见了没,我只跟你说了一回,宋才人便记住了,偏你们这些做奴婢的还不如主子娘娘们上心。”
“奴婢,”烟翠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交握着双手:“容奴婢去外殿帮小容妹妹烧茶罢!”
望着烟翠讪讪而去的身影,冯昭仪见眼前只有她与少雨两个,其余宫人皆在殿外,逮准了这说体己话的机会,打趣道:“今儿个旁的人没瞧出来,我可是瞧出来了。”
少雨一怔:“昭仪姐姐都瞧出什么了!”
难不成冯昭仪看出她使计称病?不应该呀,她受了风寒可是真真的。再者说,她沐浴更衣这等体己之事,除了小容,从不假他人之手。
便是武陵宫的宫人也不能擅入浴房一步,不可能被外人瞧了去。
“瞧把你给唬的,君上可是为了你才取道香远亭的。”
冯昭仪一想起宣帝若无其事的样子便忍不住掩口而笑,跟了他这么些年又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宣帝越是不说这心里就越是着急。
少雨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道:“恐怕不至于罢。”
心中却想她虽算好了宣帝一准来找她,却无论如何也不曾料到他会如此劳师动众。
冯昭仪不由的一笑,一双杏核眼亮晶晶的,眼角眉梢俱沾着艳羡之色:“偏你病着没能瞧见,君上见只有我一人前往,嘴上不说,满眼却失望得很呢。”
少雨又听冯昭仪如此一说只觉她言辞质朴多有钦羡,又不像是拿她来说笑的,可国君想要召见一个后宫嫔妃不是理所当然么?
宣帝这又是何必?
“若果真如此,便是我没福了,”
她或许有令宣帝动容之处,但也仅仅只是限于打动,故宣帝大费周折在少雨看来显然有些不可思议。不过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人家冯昭仪都将说得如此明白了,她若再装糊涂下去便显得轻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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