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的爱恨情仇,谁也不比谁少,她又有什么意难平的呢!
“臣妾给君上请安,愿君上万福。”
瀛海的暖阁内温暖如春,少雨跪在铺有波斯进贡的地毯上,只觉周身是暖,心,也暖和了许多。也许,就算面对厌恶她的宣帝,也总强于面对憎恨她的太和郡主。
宣帝对她,只是缘于她的父亲,当中有很多误会,自然,也有无限的可能。但太和郡主对她,即不是误会,也绝无可能,此生,任谁也无可释怀。
她如今,连太和郡主都不怕了,又何必畏惧一国之君。或许,那晚初夜侍寝,她便从来没有怕过。
“那杏仁露朕已经吃过了,你转告母后娘娘,说朕很喜欢。”
“是,臣妾会将君上的原话代到的。”
宣帝便不在言语,跃过紫檀大案,见少雨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一时有些不知失所措,他又如何不知母亲的深意呢!
像杏仁露这样的小东西,随便打发个什么宫人送来便成,可母亲却巴巴的打发了她来。他是应当拒绝,还是应当“笑纳”呢!
他,应当毫无不犹豫拒绝才是,白日里他已不断告诫过自己的。
可这一刻,他又犹豫了,不断摇摆在是与否之间,每见她一次,这种犹豫就不断加剧,这令宣帝略感烦燥:“你且过来看看,这上头可是你的题字?”
“啊?”少雨闻言不免吃惊,是几时她在宣帝的书画上题过字。
可宣帝既然向她招手,她不得不走到御前,在距离宣帝三步处的大案前停住了脚步。循着宣帝目光所及,却是冯昭仪那幅“猛虎下山”图,想来装裱之后,冯昭仪便命人将这幅画送到宣帝宫中。
她望了眼上画楣处那行纤弱的题字,淡淡一笑:“臣妾以为此画阳刚有余,而阴柔不足,故临摹了怀素的狂草,因此体须一气喝成,又恐夺了画面的风彩,故将题字弱化,只如云雁掠过……”
记得她初入宫侍寝那晚,也曾笑过的。那晚,她的笑容含羞带怯极其妩媚,相较于此刻,他还是第一次以一颗平常心见到她笑。
浅浅的,仿佛吹气如兰。
她的声音也很清柔,与她品评,不止悦耳,简直令人如沐春风。
“呃,”少雨一气说了这么多,见宣帝一言不发,只是深深看着她,少雨不由的垂了头,心想,是不是说的太多所以过头了。
“朕只是有些惊讶你在书法上的修为,”宣帝的确也有些惊讶,许是见惯了后宫的莺莺燕燕,每一次见她,她的清丽淡雅,总令他耳目一新,因笑道:“这句诗,还有半句不曾题完罢!”
“是,”少雨点了点头,才想起那日因宣帝突然驾临碧芸宫,她因急着离开,只匆匆写了一半,就摞下来。
宣帝从象牙雕的笔架上取出一只白玉湖笔,在盛满朱砂的天青色端砚中轻轻一蘸递给少雨:“过来将它补全了!”
少雨不得不再走近两步,与宣帝仅一步之遥,她已能轻楚嗅到宣帝身上时不时飘来的龙涎香,许是融合了宣帝身上温热的气息,十分甘甜,却浓而不腻。
她一直不喜过于芳香馥郁的香薰,可她却意外的喜欢上了这种味道。
“怎么了?”
见她迟疑,宣帝不由的往前坐近了一些,他穿着明黄的缂丝龙袍,外披紫貂端罩,绣有云纹的阔袖又宽又大,轻轻一扫,衣袖间的龙涎香扑面而来,恍若薰风吹得人睁不开眼,隐隐有些许迷离。
“朱笔乃君上御用之物,臣妾不敢簪走。”少雨连忙定了定神,她这是怎么了?竟有那么一丝心慌意乱。
怎么,他有那么令人感到害怕么?自她入内殿以来,他没说过一句重话呀!好吧,他承认,她第一回侍寝他是过于“严厉”了些,但那时,他不正是在气头上么?
倘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为人,就算他是宋文修的女儿,他也不至于如此为难她……
宣帝不再犹豫:“朕说使得,就是使得。”
少雨这才伸手去接,可因宣帝执笔太久,饱蘸的朱砂从笔尖处溢了出来,滴了两滴洒在画面上,红红的,无比刺目。
“若君上许可,”少雨感到为难,用朱笔题完整那句诗,半墨半红,本就非易事;如今可巧这画面污了,还要做到遮丑,这就更加难上加难。
“但凭你处置,”宣帝来了兴致,他也很想要知道,这个兰心蕙质的女子将如何去补这个缺。
少雨见画面已污,从衣袖间取出绢帕,将其展开,从上往下一抛,轻轻盖在污淖处,葱管长的指甲又轻轻一挑将其弹了起来,复又落下;这才提笔又饱蘸了朱砂,隔着绢帕往画面上或点或刷。
宣帝也素喜此种技法,相较于男子纵笔豪放,少雨若行云流水,灵动轻盈,放眼后宫诸人,只怕擅绘如冯昭仪,也望尘莫及。
末了,神来一笔,她将透字的绢帕一抽,整个画面一气喝成,如点睛一般。
却是泼墨。
“君上,臣妾能够想的也唯有如此了,”少雨虽尽了全力补的别出心裁,可在她看来,这修补的终究比不得浑然天成的,但愿能够入宣帝的眼。
待她将笔搁在笔架上,宣帝仍久久盯着画面并不曾作声。
少雨这心里愈发忐忑,不知宣帝到底是不满意还是很不满意,她略带张惶的望了宣帝一眼:“臣妾――”
“呃――”宣帝清了清嗓子刚要夸少雨,却见她紧紧抿着淡粉的小口,便如同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急着想要表白,却一句也吭不出,越急,那香腮带赤,大片红晕如压倒桃花,清丽的脸上刹那闪过冶艳之姿。
清艳相宜,令宣帝按捺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君上――”
就在宣帝春心渐乱,隔着一人高的十二扇苏绣落地屏,传来李十全的尖细的声音:“敬事房和司寝的尚仪捧来绿头牌已在殿外等候多时。”
少雨屈膝道:“夜色已深,太后娘娘还等着臣妾回话,若君上没别的指派,请允许臣妾回永寿宫复命。”
“你且退下罢!”宣帝闻言不免失落,若李十全将写有后宫名字的绿头牌呈了上来,他自然而然就翻了她的牌子……可望着她娉婷的身影消逝在殿外,却又觉得来日方长许是比此刻就燕好更来得细水长流。
他有那么多的后宫嫔妃,总是招之则来、挥之即去,漫说两情相悦,或许她们当中真有那么许多人,他连长相也没看清,又或许他只是记不住……
宣帝摆了摆手:“撤了罢!朕今儿很乏了。”
李十全便向敬事房与司寝的尚仪传口谕道:“君上有旨,今晚叫去――”
宫人们退散之后,宣帝挑灯再一次看画,细细抚处过那修补过的画面,却见少雨那方用以透画的绢帕落在一旁,小小一方手帕深浅浓淡,明明已是污渍,可在宣帝的眼中看来却是极致。
如今云阳尚在,又即将平安归来,虽说她是权臣大司空的女儿,可到底她是他的嫔御,若他只是将她视为身边无数个嫔妃中的一个,招幸她又有何不可呢?
想明白了这一层,宣帝只觉自在了许多。
武陵宫
“小姐好睡”,少雨一觉醒来,睁眼就瞧见绣满缠枝青莲的炕罩子底下露出小容甜甜的笑脸,她匆匆“嗯”了一声,有些焦急的望了望贴满碧纱的槛窗。
还好天色尚未大亮,窗外仍寂寂下着鹅毛大雪。
少雨松了口气,一面扶着小容的手起身,一面有些庆幸:“幸好不曾睡过头,要是去迟了,可就不好了。”
“依奴婢说平日里是小姐起的太早了,”主仆两个便在纱窗底下的梳妆台坐了下来,小容拿着把七宝象牙梳替少雨梳篦,见少雨睡眼惺忪犹如带露的芙蓉,只觉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打趣道:
“奴婢恭喜小姐、贺喜小姐。”
少雨呆了一呆:“喜从何来。”
“小姐还跟奴婢打埋伏,”小容手脚利落,双手一绾,便替少雨梳了一个望仙髻,挑了一只紫罗兰色的玻璃种翡翠簪子牢牢固定住,见少雨仍是一脸莫明,这才嗔道:
“昨儿个夜里小姐在乾元宫伴驾,与君上又是吟诗又是作赋,一早就传遍六宫了。”
少雨心想她不过只是依宣帝之命在瀛海修补那幅未完的诗句,怎么就传得人尽皆知,太过招摇……要不是她昨夜机警,趁机告辞离开,倘若宣帝真翻了她的绿头牌,留她在乾元宫中侍寝,还不知宫里的人会在背后如何议论她。
父亲宋文修不就是因位因树大招风成为众矢之的,成为宣帝的眼中盯……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这个弃妃比后宫诸人要体会得深刻,断不能再步父亲的后尘了,因而拉了小容的手,言辞恳切:“这个时候,我的一举一动就得指盼你了。”
小容见少雨如此郑重其事,一时无措,不知所言差池在哪里,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方回转过来:“奴婢也只是在小姐面前才露出一点喜色的。”百度一下“溺爱成婚:早安,冷先生杰众文学”第一时间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