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两个又抱着诉了一会儿衷肠,才算是舍得分开,细细打量起彼此来。
就见彼此都瘦了、憔悴了,施清如不由怜惜的抚上了韩征的脸,低声道:“这些日子你怕是没好好儿吃过一顿饭,没好好儿睡过一个觉吧?还去诏狱转了一圈儿,以后吹牛吓人也多一个资本了,当年我进诏狱时,某某某还玩儿泥巴呢!”
韩征本来瞧得她又狼狈又憔悴,也忍不住满心心疼怜惜的,听得这话,却是忍不住笑起来,“我要吓人还需要吹嘘自己进过诏狱呢,我就往那儿一站,已够吓人了。”
施清如撇嘴,“知道自己面目可憎就好。”
说着忍不住又抱住了他,“你浑身本来就够硬、够硌人了,如今连那点儿仅剩的肉都没了,我还真有些不愿意抱你了,嫌硌得慌……不行,为了以后抱你时能不那么硌人,能舒服一些,我得尽快把你的肉给你补回来才是。你等着啊,我瞧瞧有什么食材去,给你做点儿好吃的,很快的,等着啊。”
话音未落,双臂已松开了韩征,转身往外走去。
却被韩征给拉了回来,咬牙笑道:“方才还夸我风华绝代,转眼又嫌我面目可憎,抱着硌得慌了,还真是女人的脸,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啊。”
施清如忍笑道:“女人本来都是善变的,我算好的了,只偶尔说变就变而已,你知足吧。好了,放开我啦,我给你做好吃的去,我自己也饿了,劫后余生,可得好生吃一顿,好生压压惊才是。”
韩征脸上的笑就变得勉强起来,半晌才狠下心来道:“清如,你别忙活儿了,我马上就得离开,你只给自己做点儿好吃的……算了,还是让底下人给你做,你好生歇着吧,这些日子你身心俱疲,如今好容易能松一口气了,可不能再累着,就好好儿歇着。我至多后日大后日,便能来接你,以后也再不会让你担惊受怕了,好不好?”
施清如眼圈一下子红了。
自见了韩征后便一直强忍着的眼泪,自见了他后便一直克制着的情绪也终于再忍不住了,哽声道:“就不能再多留一会儿时间,半个时辰都不行吗?我不给你做什么复杂的菜式,就给你做一碗面,要不了多长时间的,行不行?”
她好容易才与他团聚了,惟愿一时一刻都再不与他分开,可惜离别已又近在眼前了。
韩征见她泪眼朦胧,心里又酸又痛,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柔声道:“乖乖,我向你保证,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分离,最迟大后日,我一定来接你,以后我们便再也不分开了,你就再信我最后一次,好不好?”
他又何尝舍得与她分开了,他巴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自己去哪里,就把她带去哪里,彼此都再不必忍受相思离别之痛。
可他是要去背水一战的,万一刀剑无眼,伤着了她哪里,那岂不是要了他的命,两害相较取其轻,他也只能忍痛再与她分开最后一次了!
韩征说完,吸了一口气,正待再说。
施清如却已调整好了情绪,道:“我自然相信你,那我就在这里安心等着你大后日来接我了啊,你快去忙吧,不必担心我。再就是千万保护好自己,决不能让自己伤着了,我等的是我安然无恙的夫君,你要是不能原样儿回来,就别怪我不要你了啊!”
话没说完,眼泪差点儿又要忍不住了,忙生生逼了回去。
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没有退路,只能前行,且只许胜不许败了。
不然不止他和她,还有那些誓死追随效忠他的人,那些在路上便已经先行离开了的人,这些年的忍辱负重可都白费了,那些鲜血与伤亡也都白费了,她岂能那般自私?
好歹她已经见过他了,比之她躲在地窨里最绝望之时,做的最坏的打算已经强出许多了,她该知足才是。
何况他是去打胜仗的,他们的好日子且在后头,以后几十年,他们也都再不会分开,那这暂时的离别又算得了什么!
韩征见都不用他再说,施清如已经这般的善解人意了,轻轻拥了她入怀,低声却坚定的道:“我一定会安然无恙的回来,不给你不要我的机会,让你后面几十年只能守着我过,生生世世都只能守着我过!”
施清如忍泪笑道:“那你可要言出必行才是。”
顿了顿,“对了,师父如今在哪里,咱们都出了京城,太后一旦得知消息后,肯定不会放过师父的,你可有事先安排人保护营救师父?”
韩征低“嗯”了一声,“我安排了的,你就放心吧。只是老头儿后面还要随我进宫去发挥大用,所以暂时不能将他也送到这里来,但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让你见到同样安然无恙的他的。李穆和小杜子我也都给你留下,以备不时之需……不许推辞啊,不然我就留更多人给你,只有你安全了,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施清如听他已经把话说在前头了,还能说什么?
惟有轻声道:“那我就留下他们,跟他们一起安心等着你回来了。好了,时辰不早了,肯定大家伙儿都等你等急了,你快走吧。”
黄禄带的那些人马都在山谷外,没有进来,她之前还当他们就驻守在那里了,如今才知道,他们是留在那里等韩征的。
韩征闻言,却是舍不得松开她,只把双臂收得更紧了。
末了反倒是施清如轻轻把他的手掰开,将他推到了门口,“走吧走吧,终归要走的,何必再这般婆婆妈妈,不过几十个时辰后,又要见面的,就更犯不着婆妈了。”
韩征还待再说,见一旁黄禄已带人等着了,到底下定了决心:“那我走了啊,你照顾好自己,等我来接你。”
狠心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大步去到马前,翻身上了马,方与黄禄等人道:“我们走吧。”
黄禄应了“是”,也翻身上了马,然后让一众心腹簇拥着,很快便疾驰出了山谷,消失在了施清如的视线范围以内。
施清如这才任自己一直强忍着的眼泪肆意落了下来,满心只余一个念头,老天爷可一定要保佑督主平安回来!
无声哭了一回后,施清如心里好受了不少,神智也恢复了清明。
就见小杜子与李穆正站在不远处,满脸关切的看着她,却又一副不敢上前劝她的样子,她不由不好意思的笑起来,一面走向二人,一面道:“让你们瞧笑话儿了。”
小杜子忙笑道:“我们怎么可能笑话儿干娘,您言重了。折腾了这么一路,干娘要不屋里歇着去吧,儿子才已吩咐人做饭了,想来很快就能送来了,干娘吃饱了才好安心睡觉。”
李穆也道:“夫人深明大义,巾帼不让须眉,属下佩服且来不及了,怎么可能笑话儿?夫人且安心回房歇着吧,属下等定会保护好夫人,等待督主凯旋而归的!”
到了这个地步,又亲眼瞧得黄禄尊称韩征‘少主’,李穆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不过明白归明白,不该说的字儿,他仍一个都不会多说。
施清如也知道已经瞒不住左右的人了,便也不着意隐瞒了,只笑道:“我本来还想让督主带了你们一块儿去的,一来人多力量大,尤其你们还一个顶几个的能干得用;二来也好让你们趁机立功,以后才好……可督主务必要将你们留下,我也只好依了他。但你们放心,将来我定不会让督主委屈了你们的。”
小杜子压根儿没想过立功不立功,在他看来,干爹干娘便是他亲爹娘一般的存在,那是跟在干爹身边,还是干娘身边,又有什么差别,且只要保护好了干娘,于干爹来说,便已算是立了大功了。
因此闻得施清如这话,只笑道:“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干娘又言重了,儿子可不觉得,只知道是自己该做的。”
何况干爹干娘怎么可能委屈了他?
倒是李穆,心里要说一点趁此机会建功立业的想法儿都没有,要说丝毫自己‘大材小用’的心都没有,自是不可能。
可现下让施清如这么一说,那点想法儿立时都散了,也跟着小杜子道:“属下眼下唯一的任务便是保护好夫人,在属下心里,保护好夫人与旁的事情一样重要,根本不存在什么委屈不委屈之说。”
只要夫人有那个心,便足够了。
施清如见小杜子与李穆都不急不怨,小杜子自不必说,便是对李穆,也又高看了一眼,笑道:“总归我心里都有数。对了,采桑和桃子这会儿在哪里,小杜子,你且带我瞧瞧她们去吧。李护卫,还有其他伤员,就有劳你安抚了,若需要我救治的,尽管来找我,再就是我们这么多人暂时安身于此,各方面的安全都得有保障才是。”
小杜子忙道:“采桑和桃子两位姐姐就在后边儿那座房子里,我这便带干娘过去。”
李穆则道:“伤员大多没带过来,黄公公留了人在府里另行安顿他们的,属下这便带了人各处都布一下防,夫人只管安心便是。”
施清如点点头:“那辛苦李护卫了。”
待李穆行礼退下,忙活自己的去后,才由小杜子带着,去了后面的房子看采桑和桃子。
就见采桑还昏睡着,桃子则正拧了帕子给她敷额头,瞧得施清如和小杜子进来,桃子立时红了眼圈,轻手轻脚上前小声道:“夫人,总算亲眼瞧见您安然无恙了,我这心也终于能放回原地了。”
她昨夜真的一度以为,自己和夫人只能去了那边后,才能再见了。
施清如拍了拍她的手,笑道:“看见你安然无恙,我也能放心了,可见我们都吉人自有天相。就是可怜采桑,此番受苦了,她现下怎么样了?”
一面说,一面已几步走到采桑床前,坐下给她诊起脉来。
桃子跟上前低声应道:“伤口在当时援兵到了,敌人很快死伤退败后,便以李护卫给的金疮药给止了血,我还给简单包扎过了。只是可能伤口太深,流血太多,我包扎得又不好,且没有其他药材,在路上便开始发热,这会儿更是烧得有些厉害了。我才还想着,要去看一看夫人忙完了没,要请了夫人过来瞧瞧呢,没想到夫人就先过来了。”
昨晚施清如虽躲了起来,李穆与采桑却深知“做戏要做全套”,才更能取信于人的道理。
于是采桑不止换上了施清如的衣裳,妆扮成了她的样子,还在李穆的安排下,躲到了都督府的下人房里去,——在正房坐以待毙,连躲避反抗一下都没有,也太刻意,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待之后敌人一路缩小包围圈,一路搜查过去后,李穆又带着仅剩的十余个还有战斗力的侍卫,一直围着采桑和桃子,与敌人展开了最后的搏斗。
敌人见李穆等人那般护着采桑,再看她衣妆华美,气度不凡,自然越发认定采桑就是施清如,攻势也越发的猛烈的。
到得后来,李穆与一众侍卫都已是自顾不暇,便有敌人趁机上前要抓采桑和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