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在石场里干过活,你们都知道,当时还跟这几位哥打过架。”说完,他冲个靠跟前的丁壮笑了笑示意。那丁壮却早已转为佩服他,回了笑说:“那是我们蠢。不知道你是为大伙好,早想明白啦。”李虎点点头,便说:“我在石头场干过活,我会作画,挣了些钱,按捡我回家的养母的话说,我能画,饿不着。没错。就凭会画,我饿不着,村里还打算给我块宅地,不消多久,我还能把房子盖起来,然后娶上媳妇杨燕燕。顿顿都有白面吃。不知道你们相信不相信?”
零星响起几声“信”。
李鸳鸯心里一抖,连忙低声问方海:“他咋说他娶燕燕?”
李虎说:“但我不会只图一个人吃饱不饿,我把自己当成一种人,叫士。什么叫士?谁能告诉我?”
村民们茫然。
王小七也发愣。
士是什么?
士大夫。
不是那些老爷们自称的吗?
他李虎太狂了吧。
李虎淡淡地说:“对。什么是士呢?靠宗正府来品评我吗,不,若靠宗正府来品评,我就去游学士子了。我靠什么,靠士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就是说,我一个人靠画画,吃上白面,那不对,自己吃饱了,就得造福乡里,让更多的人吃饱,这才叫士。”
李虎又说:“我一直在想,怎么让更多的人吃饱。去石场干活,我也拿过两文钱,谁在石场里见过我,谁可以给我作证。靠一天两文钱养家吗?靠一天两文钱吃饱饭,取媳妇,养孩子吗?靠一天两文钱孝敬爹娘吗?不能。那怎么办?我们就不能一天两文钱地耗,我们要有吃饱饭的法子。我就在想,石器也是很多人家在用,为什么没有做石器的哪一个石场,把石器卖到城里,卖到郡里,乃至卖到魏博……做精美,在上头描画。前面回自家祖籍乡里一趟,回来的路上,就在寻访石匠,还去了保郡一趟,在保郡石材场呆着,到处寻找加工石器的手艺,如果干成,得卖多少件呀。咱们周遭的乡邻,可以一天赚十文,二十文,一百文甚至一两银子、二两银子,这不就造福乡里了吗?周围十里八村,多少人可以以此为生呀?与我一起去的同村人杨立郎君知道,我俩按照我的方法,造了几样器具,卖了几百两银子,这几百两银子可以买地,买田宅,但是我没有,我全部换成钱,拉了回来。我就想着,一心想着,我要开一个石场,我要让周围的老少靠治石吃饱饭,过上好日子,口袋里有钱,可以娶来媳妇,让媳妇穿得漂漂亮亮,养了孩子,可以让孩子去读书,街上见到好东西,想买就买回家孝敬父母……”
乡下的村民,谁也没有听过这番言论。
“吃饱饭,过上好日子,口袋里有钱,可以娶来媳妇,让媳妇穿得漂漂亮亮,养了孩子,可以让孩子去读书,街上见到好东西,想买就买回家孝敬父母……”,这话不惊天,不动地,却是感人肺腑,让人浑身上下一阵阵的热血上涌,当场有人给淌了泪,大小伙子感动得两手揩眼角。
人雅雀无声。
李虎扭转头,盯着王小七说:“知道我为什么说你胡闹?你在干什么呀?你知道不知道一天十文钱够买几斤粮食呀。”
王小七慢慢后退。
李虎又说:“你知不知道你哥也来找我,问我要不要你?你却捣乱?你知不知道谁捣乱,我们就会给谁拼命?”
人群中响起怒吼:“对。他再拦。打死他们。”
他们后头的开始往前蜂拥。
李虎给他们摆了摆手,又扭头盯着王小七,见王小七仗着他的剑,就去拿,问:“你还拿个剑?”
王小七不知怎么就松手了。李虎拿剑在手里,走到桥栏杆边,在上面砰砰砸砸,一扬手给他扔河里,问他:“你还记得不记得,你在白河与人打架,四邻八乡都在帮你,你是仗着剑呢,还是仗着人?你都不明白,一直以来你在乡里胡作非为,是仗着咱们亭的人,不是你这把破剑吗?你多厉害?我把你的剑给你扔了,你有多厉害,在场这么多父老,你一个人能打赢几个?你还拿着剑等着刺乡邻,你觉得你以后打上架,被人打得浑身是血,他们还会都上去帮你?”
李虎一回头,看了其它无赖一眼,无赖们到处乱钻。
王小七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他终于憋不住,大吼一声:“我日你姥姥,杨凌自。你给老子钱,怂恿老子,让老子干这事儿?”
但他又不甘心被李虎压制成这样,感觉人都快扁了,看看手里,剑也被人家敲砸过,扔河面冰上了,就开始脱自己衣裳,咬着牙说:“我王小七拿人钱财,已经分了弟兄们,总还是要给人家一个交代。我给你单挑一场。按规矩,打赢,这事就过去。打不赢。你们非要群上,踩着我的身子走过去吧。”
方海上前一步迈出去:“用不着我们东家,我来。”
李虎却在笑。
找台阶嘛,你给他台阶,他以后还以为自己是人物,要踩就踩他个扁的,压在脚底下,根本就不想理他。
他终于找到阿爸的感觉了,不单挑的感觉。
你已经完败了,我还给你单挑,我没事干,闲得吗?
没想到方海怕他应战,跳了出来。
也行,让我伙计给你打一架,我伙计输了,自然还有人给你打,看你让不让路?
李鸳鸯却很紧张,拉上方海,假装给方海接衣裳,趴耳边叮嘱说:“宁愿多挨打,也别显咱渔阳武典,公子能看出来。”
方海点了点头。
他想好了,根本不显露武艺,光给对方换拳头互相擂。
瞄瞄王小七那身边,想起军中艰苦的训练,一口蔑视的吐沫就被他喷在脚底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