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神武五年十一月十二日,天气已经很冷了,但是寒冷的天气也不能阻挡南京市民欢喜过年的心情。虽然距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但是京城中已经开始有了卖年货的了,毕竟这几年南直隶风调雨顺,再加上朝廷政策得法,所以普通人手中都是有两个余钱的。
在南京聚宝门外十里,一处凉亭里,一身布衣的马济远和自己的同年好友方逢年正在告别。
方逢年也是一身布衣,毕竟马济远现在是被罢免,如果穿着官服来实在影响不好。
凉亭中摆着几个冷拼,都是一些花生米之类的下酒菜,边上一个小炉子上放着酒壶,里面飘出阵阵黄酒的香气。
方逢年给马济远倒上一杯黄酒,然后问道:“伯玉,这次回乡你真的不准备复出了吗?要知道咱们还是有大把南直隶和浙江士人支持的!”
马济远将酒一饮而尽,然后手捻长须说道:“好酒啊,还是绍兴的黄酒对胃口!”
“伯玉,你的好弟弟可是要实行新政了,你还有心情品味黄酒吗?”方逢年看马济远所问非答,十分气恼的问道。
马济远放下酒杯,呵呵笑道:“呵呵!书田,那个新政我看过,说句实在话,如果在天启年间实行这个新政,老夫一定鼎力支持!但是现在时间不合时宜啊!”
“哦?伯玉竟然有如此看法,说来听听!”
“书田,中国历代王朝后期都是大量土地兼并,两汉是这样,南北宋是这样,前明也是这样。正是土地兼并,大量流民没了生路,才流窜地方,如果是平年还好些,但是碰到灾年,粮食绝收,立刻就是天下大乱!所以老夫才说支持这个新政!”
方逢年也不是官场新丁,他也做过几年地方官,对政务还是有些了解的,现在听马济远这么说赶紧问道:“这么说伯玉你支持新政?那为什么在朝堂上你还要带头反对呢?”
“刚来老夫说了,时机不对!现在天下大乱,唯一还算安稳一点的就是南直隶这几个省,如果实行新政民间立刻大乱,那些世家大族有的已经昌盛上百年,哪里是短时间能解决掉的?别看现在将华亭徐家抄家,但是徐家只是发达了不到五十年,和浙东的张家,太仓的吴家、杭州的周家一比,真是小巫见大巫啊!”
马济远说的这些才是江南真正的大士族,比如浙东的张家,就是张煌言他们家,最早要追溯到三国时期的张昭。张家已经在江南发展了上千年,这些大家族和地方势力盘根错节,可不是暴发户徐阶家能比的。
而这些汉族大士族,在原来的历史中直到了满清乾隆年间,才在康熙、雍正、乾隆三代皇帝不予余力的文字狱打击下,才慢慢的衰败。当然,这种大家族在乱世中确实起到了稳定地方的作用,而朱宏三能这么轻易的夺取南直隶各省,这些大士族也是在背后出了不少力的。
但是和平年代就不同了,土地大量集中在这些大家族手中,而这些大家族又把持着外贸,从土地产出到生产经营,再到外贸出口一条龙,朝廷根本插不上手,这样朝廷和地方的矛盾就越发突出了。
其实在万历年间这种冲突就爆发过,万历二十九年发生的苏州织工群体性*事件,当时万历皇帝派来税使孙隆准备在苏州对丝绸征税,哪知道当地织工被人鼓动焚毁苏州府衙三座,杀死税官黄建节,另有负责收税的税棍多人被殒命。苏州税使孙隆被揍的鼻青脸肿,仓皇逃回京城。最后朝廷也没敢怎样,只是将一个挑事的工头葛贤抓了起来,但是也没敢杀了,只是关了几年后放人了事。
而这件群体性*事件最耐人寻味的,却是苏州府各级官吏在此事中的态度。事件发生后,整个苏州城的政府,衙差,以及周边的军队,似乎一夜之间全消失了。连续三天大规模的暴乱,焚烧府衙,杀死“朝廷命官”,这样重大的事件,却并未看到苏州地方官的身影,更未见大规模的镇压,维持地方治安的政府,好似人间蒸发了。
甚至在孙隆逃到杭州,事件基本平息下来之后。苏州知府才象征性的张贴告示,要求缉拿祸首,却未见任何实际行动。工头葛贤还能从容的组织众人开会讨论,做出主动自首的决定。抓捕之后,明明是谋反大罪,却多年不杀不判,只是好吃好喝的供养起来,养到一定年数,就自动开释了。在高度**的中国封建社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一出奇景。
从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来江南这些大家族的能量,竟然能打死朝廷命官,最后逼着万历皇帝屁都没有一个,这种力度哪里是暴发户徐本高能办到的?
马济远久在南直隶,自然知道这些士族的能量,所以才在朝廷上坚决的反对新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