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政治斗争,其关键点无非是五个字——谁是谁的人!
郭之奇是崇祯元年的进士,但是当年初入官场时也听人提起过一些旧事。比如辽事起,辽阳、沈阳相继陷落,明廷任命了时任内阁首辅大臣方从哲举荐的熊廷弼为辽东经略的同时,东林党则推举了王化贞为辽东巡抚,酿成了其后的经抚不和。
东林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其原因就在于王化贞是东林大佬叶向高的弟子,是东林党成员,而那熊廷弼是楚党人物,浙党的方从哲推举此人就是与楚党联手压制东林在辽事上的影响力。这事情上,双方谁也摘不干净,无非都是党同伐异而已。最大的差别就是熊廷弼起码还有些能耐,而王化贞则干脆就是个废物罢了。
随后,广宁陷落,东林反过来要保曾经的政敌熊廷弼,而浙党、齐党、楚党等其他党派团结在魏忠贤旗下形成的所谓“阉党”却掉过头来要保王化贞,就是因为战败之后,熊廷弼见东林势大,就倒向了东林,而王化贞则预见到了东林即将崩溃的未来,从而选择了阉党。
其结果就是随着东林倒台,广宁失陷次要责任的熊廷弼在天启五年就被杀了,而王化贞这个罪魁祸首则是迁延到了崇祯五年,也就是七年后才被处死——若非是他实在没办法脱罪了,天知道会不会像当年刚出事时力保过他的东林群贤们所言的那般“重列朝班”。
同样的道理,陈凯是郑成功的幕僚出身,是郑氏集团当今的二号人物,与他们这些正统科举出身的官员在跟脚上就是截然不同的。所以,当陈凯遭遇连城璧,其实际上是郑氏集团与粤西文官集团之间的争斗。而金维新,与陈凯出身类似,乃是李定国的幕僚。
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他们在面对陈凯这样的对手的同时按道理来说是不应该再树敌的。可问题是在于金维新与陈凯交好,广州城内一府两县的官吏空缺也都被金维新安插了陈凯的人,显然是在广州的控制权争夺战上下注陈凯那边了,这就会影响到李定国的最终决断,所以这一次干脆来一个一石二鸟。
“打蛇,就要打他的七寸之地!”
视线所及,金维新上了马车,任凭着挽马无精打采的将车子拉出了大营。郭之奇嘴角上的笑意一闪即逝,和朝廷的文官不一样,天子不信任的文官只要背后的文官集团足够强大,仕途上也并非没有机会,可若是东家信不过幕僚,那么那个幕僚的未来也就算是完蛋了。除非,那个幕僚能够重新获得信任。
“这一次是牵扯着外人,哪有那么容易的。”
想到此处,郭之奇转过头来,再不看金维新的马车颠颠簸簸的驶向广州城,反倒是自行整理了一番官府,随后大步向李定国的中军大帐走去。
“殿下,下官姗姗来迟,还请见谅。”
“督师言重了,肇庆府那边的事情解决了?”
“已经解决了,请殿下勿忧。”拱手一礼,郭之奇进而解释道:“其实也并非是什么大事,官府刚刚恢复施政,地方上与那些军将有权责不清的地方,只要梳理开了就无事了。”
郭之奇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回来,一则是要在金维新的事情上避嫌,其二则是肇庆府那边确实出了一桩事情,一桩关于粤西明军占用民田搞军屯的问题。若只是寻常百姓也就罢了,问题是那些丘官,确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是起码他们都是明廷直接任命的官员,代表的大明朝廷的权威,这段时间也是尽心尽力的协助于他,甚至在面对陈凯的咄咄逼人的情况下,也能做到相忍为国,如今日这般,郭之奇大概也已经认定是陈凯在这背后兴风作浪了,可却依旧没有口出恶言,这份气量亦是非常之难得的。
相较之下,陈凯的能力毋庸置疑,起码就李定国这些年看过来,现在的明廷还没有一个文官可以与其相提并论的。如粤西的这几位文官,怕是加在一起也不够陈凯一个人的本事,他的那位亲家能够有今日气象,陈凯在其中出力良多,就算是这一次收复广东,若无陈凯襄助,李定国一旦想到在新会顿兵城下,随后遭到清军的夹击,其结果可想而知。
这一战,攻城、野战、截击、围城,陈凯帮他实在太多了,尤其这还是在陈凯刚刚从福建赶来的情况下,就更显其才具无双。
只是如今看来,陈凯的性子似乎还是显得有些急功近利了,对自身的能力也太过于迷信了,所以才会在局势不明的情况下尽可能的使用各种手段来将局势在握在手中,甚至从一开始就已经有所布局,按部就班的展开。能力如此之强,作为盟友自然是一件好事,但是这般行事,于团结一事上却是考虑的很不到位。
心里有了这么一个思量,对于离开后广州归属的天秤便悄悄的产生了偏斜。秤杆下压,不过镇压城内百姓请愿的事情李定国依旧是做不出来。而对于此事,李定国也干脆是交给了郭之奇,由着郭之奇入城向城内的百姓解释,解释那些关于“份地”、“分房”之类的谣言。
这时候,已经是五月下旬了,李定国的书信送到了香港,回复的则只是陈凯的一封书信,信中提到了惠州方面有些麻烦需要处理,暂且回不去,此后便再没了音讯。原本的,李定国也打算听听陈凯的意见,但是现在既然已经这样了,干脆也就不在考虑其他了,城里的事情交给郭之奇去安抚,而他则安心于大军即将的西进作战上面。
根据他早前派往梧州府的细作回报,说是清廷刚刚把平南、靖南两藩的藩兵余部从梧州府调走,具体调到哪里还不甚清楚,但是城内就只剩下了马雄的定藩左翼和那些绿营兵。对手出现了削弱,这总是一件好事情,李定国悄然准备着,将麾下的各部也缓缓的调遣起来,力争能够在出征时有一个最为饱满的士气。
至于进攻的突然性,他已经不抱打算了,因为广州城内早已传遍了李定国大军即将离开此地的消息。百姓还好,那些客商里难免没有清廷的细作,无非是南赣巡抚衙门派来的、广西定藩众将派来的,亦或是那个前年还曾劝他降清的西南经略洪承畴的手下,大抵区别也就这么大了。
军队还在有条不紊的调动着,城内,郭之奇的安抚工作也渐渐的有了成效。解释、保证、劝说——解释那些无端谣言绝非出自他口;保证作为督师大学士代表大明朝廷的他一定会确保广州本地百姓的利益;到了最后,则劝说百姓们回到家中,静待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