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完,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最终赵方神色变幻,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赵方定不负大人所托……”
……
秦军大营中士气如虹,万事俱备,只待最后破城,论功行赏,两位主将也是默契于心,既不争功,也不相互掣肘,可谓是融洽的一塌糊涂。
但如今后蜀京师城中金殿之上,却是一片惨淡景象,灯火摇曳之间,金殿上人影绰绰,站着的都是后蜀重臣,不过人虽不少,却一个个都是垂着头,一语不发,金殿上静的好像落下一根针都能听闻得见,如此一来,整个后蜀议事重地,却仿佛一个大大的坟墓一般,末路之气息显露无疑。
昏暗不明的灯火之中,高高坐于金殿之上的后蜀正仁皇帝也在呆呆的出神,他为帝已然十七载,没有多耀眼的治国才干,更不能称雄才伟略,若是真说优点的话,只有勉强能称得上是个仁君慈主罢了,后蜀在他的治理之下,不算好,也不算坏,而近些年,随着他年事渐高,疏于政事,朝堂之上太子与相国王槠联朋结党,闹的不可开交,让他心烦不已,所以对政事之厌恶又加了几分,连早朝都懒的上了。
不过后蜀治平已久,川中更是富足之地,即便皇帝如此偷懒,也没有什么大关系,不成想,一直在北边与西夏和金国打生打死的西秦却是突然犯边,势如破竹,情势直转而下,在他心目中的那些贤臣重将,竟然不是战死就是望风而逃,风声鹤唳之间,不过区区数月光景,立国百年,在川中根深蒂固的后蜀竟然就到了风雨飘摇之际,如今雄兵四合,围于城下,国事至此,哪里还有半点转机?
难道孟氏之国祚到了自己这里真要断了吗?想到此处,这位柔弱有余,雄健不足的后蜀君王不禁悲从中来,也不管是在何处,眼泪已经扑簌簌的滚落下来,先还是哽哽咽咽,不久便是放声痛哭,在这如同坟墓般的金殿之上传出凄凄惨惨的哭号之音,到也合景。
本就遑遑的后蜀众臣愕然之余,却是愧疚欲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呼啦啦一下子,金殿之上已是再无一个站立的身影,群臣跪倒之际,却全都将脸埋的深深的,未几,一些文臣也被引动了心思,对于未来的恐惧,对于不能扶保君王的愧疚,还有对于秦军入城之后家族性命的担忧,一时间都涌了上来,心悲难忍之下,顷刻便是泪湿衣襟,一时间大殿之上悲声四起,凄惨之处,实令闻着伤心,听者悯然……
“陛……陛下……臣启陛下……尝闻当年三国故事,江东孙策新亡,曹贼百万大军临于江上……有近臣劝其主孙权曰,曹贼势大,不可与战,不若降之,不失为万户侯……”
说到这里,那已然白发如雪的老臣是痛哭失声,半晌才又艰难道:“今我蜀国势穷如此,坐困愁城,忠义之士断绝于内,虎狼之军陈兵于外,又无援军……陛下……陛下又不愿移幸荒蛮,臣……臣乞陛下……就降了吧,早降还能保全满城百姓,陛下……向来仁厚,想那秦主也不至……还可保全子女……若是稍晚,大军攻城……臣恐陛下……”
这番话一出口,大殿之上立即鸦雀无声,便是哭泣之人也收了声音,愕然望去,但却无一人出言反驳,即便是那领袖群臣,向来以强耿著称的同门下平章事王槠也只是向身后望去,不出一言,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投降不过是早晚间事,明白是明白,但由谁开这个口,又由谁担这千古骂名才是有待斟酌之处。
不过令众臣更加愕然的是,这开口之人竟然乃在蜀中向来有清名的御史中丞李正臣,此人前不久还在金殿之上痛骂太子和王槠争权误国,将驻守剑门的理国公生生逼反,如今危亡之际,却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立时便有人在心里大骂,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老匹夫原来也是贪生怕死之辈……
但后蜀立国百年,在蜀中根基深厚,值此国难之际,却也未尝没有忠义之士,随后便在地上跳起几人。
“竖子匹夫,受国之恩,却出此无耻之言,便是陛下饶得你,天也饶不得你……”
“国贼……不思报效皇恩,却想卖主求荣,陛下,请斩李正臣,号令满城军兵百姓,臣等虽手无缚鸡之力,但也愿上阵操戈,与城共存亡,只要臣等还在,必不叫秦贼入城一步……”
……
几人大怒之下,已然口不择言,更有几人激动之下,从地上爬起来,拿着手中签板,就要上前与李正臣厮打。
李正臣却是闷哼了一声,缓缓站起身来,脸上虽然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但站直腰杆,六十有七的老人,目光坦荡,负手而立,自然而然的有一种别样的威势,令那趋前之人竟不敢稍近。
“臣已近古稀之年,可惜虚活数十载,上不能有助于国事,下不能保全妻子儿女,今为陛下与满城百姓计,出此下策,臣死后之名是不用提了,必担千古骂名……”
说到这里,已是老泪纵横,却是跪倒于地,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站起身时,头上血迹殷然。
“此臣临终进言……陛下……臣节已尽,臣这就去了,望陛下保重……”
“拉住他……”这时已经感到不详的王槠猛的跳起来,却还是差了一步,老头将官帽一摔,身子猛的窜了出去,几步就来到了粗粗的盘龙柱下,低头就是一撞,力量之大,竟是发出咚的一声大响,伴随着的,还有颈骨折断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