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准刚刚已经给了他们出路,并不打算追究他们第一次点卯不到的事情,而是又给了他们这第二次的机会。只要点到名字,应一声,今晚的饭就还是可以吃上的。那么,有必要为了必定能够吃上的一碗饭去得罪新晋的伯爷吗?大多数人觉得并不值得。
他们不是百战疆场的老兵,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活了一辈子都没有上过战场。放眼看去,老弱病残,二十以下的孩子,五十以上的老人,这就是现在京营的缩略版,指望他们动刀子?不太现实吧?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妥协的权力,比如那六个选锋把总!他们都是军官,都和京中的勋贵有着一定的关系。陆准能不能掌控他们身后的人,直接关系到他们以后还能不能再作威作福,过以往的好日子。
他们已经敏感的觉察到了,面前这个家伙,不是来混日子的。既然不是来混日子的,那这个混日子的团体,就容不得他。
因此,在所有人都还在犹豫的时候,刚刚带头的选锋把总又站了出来,他是真的不相信,陆准敢随随便便的杀人,尤其是杀一个军官!杀一个明摆着和京中数个勋贵府邸有着瓜葛的军官!
一步、两步、三步,他不信邪的向前走去,另外五人壮胆似的跟在他身后,而就在他们的脚尖马上就要碰到那条由米组成的细线的时候,陆准突然脸色一冷,整个人猛然跃起,凛凛的一刀横着劈出,直接将那把总头上的帽子斩落。
把总被这突如其来的进攻吓了一跳,连忙想要退出门去,却已经来不及了,陆准翻转刀面狠狠地一刀劈落在他的肩头。雁翅刀经过改良,已经比较轻薄,但此时的这一刀的分量,却依旧让把总觉得承受不住。此时他实在应该庆幸,陆准还是留有余地的,如果他现在退却,那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因为陆准虽然出了两刀,但按照他以往的标准,却几乎没有伤人。
可惜,执迷不悟是一种很难医治的病。在吃了亏之后,把总愈发的觉得不能退却。而且,刚刚不占道理的他,现在觉得自己稳稳地占着道理。
“杀人啦!杀人啦!总兵他疯了!”把总一边向后退却,一边大喊着,“弟兄们当兵报国,不能白白死在自己人手里!咱们今天跟他拼了,也是他没理在先,朝廷不会怪罪我们!弟兄们,上啊!”
军队一旦哗变,实在是件骇人无比的事情。魏学曾心头一凛,恐惧瞬间弥漫上来,可此时应该想什么办法来平定,他一点儿主意都没有。
同一时间,陆准却丝毫不怕。
他深知,这样一支没有灵魂的军队在被逼到绝路上之前,是不可能有什么太大的凝聚力的。他们是一盘散沙,所有的精神支撑都在领头的几个人身上,只要收拾掉他们,那就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眼看着被把总鼓动上来的兵丁们已经堵住了仓库的门,陆准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他为什么要退进仓库?他又为什么要吸引那领头的几个把总走进来?原因很简单!开阔的外面,对他来说是现在最不利的地方。唯有像现在这样,前拥后堵,进不好进,退不好退的地方,才是他最好的战场!
对于被鼓动着不断挤着往里进的士兵他一点儿都不理会,拥挤的门口,没有几个人真的可以挤进来。
目光盯着最先开始喊叫的把总,他手中的刀轻轻一转,刀刃向下。冷哼一声道:“哼,乱我军心,其罪当诛!”说罢,挥刀迎着众人手中的兵刃而上。
一直站在一旁的邵化海为他捏了一把冷汗,却碍于陆准来时的吩咐不敢擅自乱动,生怕坏了陆准的布置。
电光火石之间,知道自己的退路被自己人堵住,已经退无可退的把总抽刀冲着陆准狠狠地捅了过来,刀尖刺穿了陆准绯红的朝服,从肩胛的部位穿入,发出一阵让人牙酸的声音。在他身边,七八样兵器同样冲着陆准招呼过来,一时间,陆准身上至少开了三个口子,殷红的鲜血直流,陆准却仿佛感觉不到一般。
但包括那暂时得手的把总在内,他希望时间如果可以就这么停在这一刻该有多好?那么接下来的惨状也就不会发生了。可惜,一切都为时已晚,就在他鼓动兵丁围攻陆准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他的命运绝不会好!
就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之中,陆准不顾身上还插着对方的刀子,猛地向后撤了半步,手中的雁翅刀凌空削去,空气顿时凝固住了。把总的脸上印出一条长长的血口,一只左眼随着陆准这一刀,被连根剜去,砸在墙壁上,顿时摔得稀烂。
惨号声从把总的口中传出来,他痛苦地栽倒在地,捂着面部在地上疼得打滚。
陆准将自己的刀扔给邵化海,左手按着伤口,右手一把将对方未来得及拔出的刀子抽出来,掷还到把总身边。
“点名吧,你,你来点名。”陆准叹口气,坐在邵化海搬来的椅子上,手指了指剩下的五名把总中的一个,对着已经如惊弓之鸟的众人如是吩咐道,“领了粮食,回去开伙,待会儿怕是要吃的晚一点儿了。这样!化海,去找医官来,顺便……去街上多买些酒肉。今天是我第一天到营,总要给弟兄们开开荤!吃顿好的!快去!”
后世的德国,有这样一首诗很出名,发人深省。那首诗是一个名叫马丁·尼莫拉的德国牧师所写的,用于表达对“沉默者”的谴责。但心存侥幸的沉默者,古往今来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比如,现在陆准面前的这些人。
在陆准明确的表达了他今天‘只诛首恶,不问旁从’的态度,给所有人一个退路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成了沉默者。默认了权力的更迭,也默认了自己今后要蛰伏在这个强势的新晋长官手下了。
此时的陆准为此而庆幸,他又赌赢了一次。但同时,他也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这就是大明的京营,这就是曾经大明最精锐的士兵。可他们,却连陆准的老底子孝陵卫左千户所都比不上。如果今天倒地的不是那个把总,而是陆准,如果那些士兵不是京营的老弱病残而是左千户所的兵丁,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要怎么给这支一盘散沙、人人眼中只有自己而没有集体、更别提有什么大义存在的部队注入灵魂?让其紧紧抱团,并焕发出生机?这将是又一次的考验,而陆准,还没有想好该如何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