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竑无意中瞥到那封信,顿时奇怪起来,他皱着眉头道:“这字……这字我似是见过啊……”
“哦?你见过?”焦文桀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今年二十七岁,自从嘉靖四十三年乡试中举之后,一直潜心读书,出外访友,访的也是些举子,交谈诗书礼义,与葛云森那样的人,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无论是张显奇所说,还是看这封信的措辞、落款,都是葛云森或是他手下的人所写,按理说,焦竑绝对不可能认识此人才对。想到这儿,焦文桀顿时觉得事情蹊跷,“你快回忆回忆,到底在哪里见过?”
焦竑点点头,拿起那封信,对着上面的字迹认真的思索了好一阵,突然拍案道:“我想到了!这是和我同榜的那个举人丁兄所写!”
“丁兄?他叫什么?”焦文桀连忙追问道。
“他叫丁松奇,表字树彰。不仅和我同榜中举,以前还曾和我在同一个书院读过书。只不过他家中遭遇了变故,家道中落,自那次试后一别,他就无法再继续学业了。为了生计,他在城隍庙替人家写书信谋生,南都城里见过他字迹的人很多。您看这字,独有风骨。当年我跟他同窗读书时,就曾很是羡慕他这一手好字。我敢肯定,这正是他亲笔所写!”
“丁松奇……丁松奇……”焦文桀点点头,在脑中思索,却不能得知这个人到底和葛云森有什么关系。想而不得,他只得再次问道,“那他现在还在城隍庙替人写书信吗?”
如果依旧在,那或许可以认为,葛云森跟他本身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拜托他写了一封信而已。不过,好歹是一个线索啊!
但焦竑的回答,却让焦文桀大跌眼镜,“已经不在了!听说月前城中新立了一个当铺,名叫公平当,他从当铺里头借了一笔银子,已经回家专心读书去了,据说明年就要赴京赶考。”
虽然有些失望,但很快,焦文桀就又恢复了信心。有这么一条线索,那总比没有强吧?
“他家住在哪里?我去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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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竑随口说了住址,就看见焦文桀撂下碗筷,站起了身。他见状,连忙喊道:“爹,您不吃了?”
“我现在就去问问,免得错过了消息!”
找人这种事情,距离的时间越长,找到的希望也就越渺茫。焦文桀现在是一个人了,没人帮他。所以,哪怕只找到那么一星半点儿的可能,他都必须马上去验证。否则,一旦错过,那就是悔之晚矣啊!
当然,这一切都在陆准的算计之内,陆准当然不会让他白跑一趟的。
其实从那封书信的书写开始,陆准就已经埋下了伏笔。
他从阳九口中知道,丁松奇这个人,学问不见得有多好,但他写的字,写的是很漂亮,很有水准的,在书生间备受推崇。如果仅仅是写得漂亮,那他还不会太当回事。但这个人曾经在城隍庙替人家写过书信!所以,认识他的字的人其实很多。当然,陆准所觉得认识他字的人,绝不会是请他代写过书信的人,因为那些人根本就不识字!更遑论能看出什么东西来?因为他字写得好,陆准笃定,他代写书信时,会有很多懂行的人围观。
而只要焦文桀想到字迹这一条,他去打听一下,应该就能够打听到这封信是何人所写。就算他最终还是意识不到,那也没关系,陆准自然会命阳九安排人,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他。
得到消息的焦文桀果然急切地去找丁松奇,而丁松奇则因为孙桥的突然造访而‘恰巧’在家。见到焦文桀敲门进来,原本就没有什么事情而只是胡天海地没话找话的孙桥立即选择了告辞,将时间留给两人。
“听竑儿说,你是他的学兄?我是他的父亲,叫你一声树瀚,你不会介意吧?”
丁松奇对焦文桀的莫名造访很奇怪,他与焦竑也没有那么亲密,而且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见过了。但丁松奇此人生于优渥,书香世家,如果不是家道中落,怕是早已中了进士。从小受诗书礼教,对于礼仪很是重视。人家既然找上门来,就不能无理的对待。
于是,藏起心中的疑惑,丁松奇笑道:“当然,您是焦学兄的父亲,自然就是松奇的长辈,称呼表字理所应当。来,焦伯父,您请坐,有什么事情,您坐下来,慢慢的说。”
焦文桀只得耐着性子坐下来,但刚一坐下,他便还是急性子的掏出了那封书信,对丁松奇问道:“不瞒树瀚,我今日来,是为了这封信。这是旗手卫指挥使张大人交给我的,与我的一个后生晚辈的失踪案有莫大的关系,还望树瀚不要隐瞒,如实告知!”
“唔,这字……”毕竟才写过没有多久,丁松奇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字迹,“这封信,的确是晚辈所写。只不过,却是受人所托。”
“不知何人所托?”焦文桀赶忙追问道。
“嚯,真是不巧得很!”丁松奇笑道,“你们两个刚刚还碰了面的,就是那位刚刚离开的,他是公平当的掌柜,名叫孙桥。不瞒伯父说,那可真是个急公好义之人呐!晚辈家道中落,在城隍庙替人写书信、状子,勉强糊口而已。本以为以晚辈的微薄收入,今生必定是科考无望了。因家境贫寒,而不能登进士及第,实在是我辈读书人莫大的遗憾。但就在月前,公平当主持售卖了一批古玩字画,紧接着就向寒门举子借钱,说是可以典当才华!供应衣食,资助科考,而且一旦考中,不索取利息,只求本金。若不能考中,也不过是打三年的白工,左右科考三年一次,这三年间,也不至于因为没有银子养家糊口而舍弃前程。这样的好心人,真是不多了啊!”
说起孙桥,丁松奇满眼都是敬佩。
他从前也以为商人逐利,但真的遇到了这样急公好义的善人,却也是异常敬佩的。说起来,就止不住了。让焦文桀心中叫苦不迭,却又不能就这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