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之后,燕枝匆忙去了一趟虞城看望父皇。126shu 太皇对待儿子严厉苛责,唯独疼爱她这自幼丧母的小女儿。前些年父皇在宫之时,燕枝也未曾觉察到他的变化。如今再见,才发现发间已经悄然生出白发。
她跪在父亲身侧的软垫,好容易找到了藏在他发间的一根银丝,而后笑问:“父皇怕不怕疼?”
笑话!他南征北战数年,刀剑创伤皆受过,怎会怕这点小痛。
燕枝“嗖”地将那白发拔出,笑着递给父皇道:“没了这根碍眼的头发,父皇同从前一样年轻。”
做了祖父之人,又近知天命之年,何来年轻一说。太皇叹息一声,便见小女儿执了木梳,替他梳理头发。
“父皇的小胭脂也长大了。”太皇道:“如你母妃一般乖巧。”
燕枝低头不语,她知晓父皇所说的母妃,并非在她年幼时候故去的生母,而是元妃兰氏。
生母故去之后,燕枝便一直养在元妃膝下。及至燕枝真正唤她一声母妃之时,她已不在人世。母妃不及其他妃嫔那般以色邀宠。她性情温顺,为人少言寡语、不争是非,故而父皇下朝之后最喜欢在起镜殿长坐。有时坐在花窗之下,在午后的日光之下读书,有时倚着软榻饮一壶茶。母妃时常低眉顺眼地跟在他身旁,什么也不说。若是父皇觉着乏了,她便替他去冠梳发。
父皇有时会突然捉着母妃的手,动情地唤一声“兰心”。母妃便慌乱地吩咐左右将她送出起镜殿。
他们以为她什么都不懂,可燕枝全都明白。尤其是两位哥哥封王离京之后,父皇便时常对母妃道:“若是你觉着一人寂寞难耐,我便再赐你个孩子。”
母妃却是推拒道:“臣妾的身体大不如前,恐怕再不能替陛下生儿育女。”
若是后宫的女人,将天子临幸也作为嘉奖和赏赐,母妃当真对这般赏赐厌恶至极。
母妃虽然温顺,却唯独在这一件事情执拗得厉害。有一回她睡得迷迷糊糊,便听母妃说道:“若是陛下怜我一人凄苦,便教燕枝陪伴在我身边罢。她如我一般年幼丧母……”
燕枝渐渐明白,父皇将她过继给母妃,并非怜她母亲早亡,而是元妃早年身世坎坷,与她有几分相似。
但见太皇信步走至案前,拨弄着琴弦道:“子女之,也属你最通音律、肖似父皇。再弹奏一曲与父皇听听。”
燕枝道了一声好,也不需问他要听哪一曲,父皇最喜爱的,莫过于虞城之的江南小调。
只是起承转合之间,燕枝仿佛听到父皇悠悠感叹了一句,“她们终究无人与我共白头。”
燕枝一时心惊,不小心弹错了一个音符,她不由吐了吐舌头,偷眼望向父皇,但见他闭目养神,似乎并未察觉。
燕枝忽然觉得父皇老了,不再如从前那般严厉又苛责,甚至眉眼之间还带着几分淡然。
待她辞别父皇,准备径直南下,才得知皇兄已经派遣神行骑在外等候。只是此番随行而来的,除了女史杨桃,还有去年春试的一甲探花郎吴垠。
吴垠原是白水城的齐人,因为几年前北齐五城并入南楚国土,故而参加了楚国御试。
吴垠受丞相举荐,才得了随公主南下的机会。他从前人微言轻,便是公主监国之时也未曾与她得见。今日一见,吴垠结巴的毛病又犯了,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忙奉了丞相亲笔所书的举荐信。
燕枝打开信笺,却见此乃三哥字迹。想必是他舍不得王妃久坐案前,故而替她带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