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炳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翻阅了赵显这两日的功课,又随意抽查了几个关于京都府衙宗卷内的问题,功课做得一塌糊涂也就罢了,那京都府衙宗卷内的内容,小皇帝几乎完全没有熟悉过。
他向来晓得小皇帝于学问之道并不机灵,总是把心思放在一些旁门左道的小计上去。可平日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这个时候正是对付田太后的关键时期,朝野间都帮着怂恿出牝鸡司晨的论调,田太后把从前京都府衙的宗卷交给小皇帝看,必然是另有所图。
朱炳已经提醒过好几次,让赵显好好研习宗卷,不说旁的,至少把案例的来龙去脉,判案的思路,基本的律法逻辑都给搞懂了。
做皇帝的一般不要求判案,但却要求对国家的律法逻辑有个框架上的认识,如果他连基本的律法思维都一知半解,又如何说服朝野他有能力治理国家?
朱炳不由得想起了十年前田太后初临朝政时的事情。
其时先皇初丧,皇宫被肃王血洗过一遍,小皇帝赵显除了发呆什么都做不得,枢密院与政事堂牢牢把住了朝堂,满似以为对着一妇一孺,用不着什么力气。
他们欺负田太后家中既无显赫的后台,也无助力的帮手,只有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弟弟,各色的折子流水一般往后宫推,哄着骗着田太后不知道用了多少印。
可渐渐的,大家开始发现有些不对劲起来,
前一回递过的奏报,再送进去类似的,田太后会把从前的旧例搬出来,把阅判的主审人叫进来,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往外抛,只要有一点半点答得不对,就会把奏报打回来。
如果后头催着说东西急,让她快些审阅,她就把先帝搬出来,又把太祖搬出来,最后哭诉自己一介女流,不敢拿先帝留下的赵氏江山开玩笑。
那群老臣从前曾经把唾沫星子都喷到先皇脸上去,可如今撞上了才临政的田太后,反而比不过她不要脸。
御史敢当庭撞柱死谏,政事堂、枢密院的高官敢当堂大骂,从高祖数落到先帝,可他们能撒泼,田太后更是毫无顾忌。
她也许明白自己势单力薄,便把脸面摔到一边,只要有肯给她干活的,无论什么出身,无论什么年岁,都提拔任用,只要能帮得上忙的法子,再耍赖,再不要脸,她都做得出来。
闹得厉害的时候,田太后还带着小皇帝跑去太庙哭灵。
当时正是数九寒冬,她根本没有提前通知,拖着赵显,携着才下了大朝会的文武百官直接去了太庙,跪在门口哭起了先帝。
太后与皇帝都跪着,难道百官还敢站着?
一时人人都跪了下来。
这一次足足哭跪到了深夜。
田太后全副打点,脚下还垫着厚厚的棉褥,裹得如同一只熊,可下头跪着的官员们都是身着礼服,压根没有半点准备。
几个资历最深、年序最大、底气最足的老臣都被她这招去了半条命。
到了后来,田太后政事愈熟,手腕愈灵,架着梯子把老臣们往下头扔的本事也愈发的长进……
只要曾经出现过在她眼前的人,即使过个半年,她也记得对方的来历;只要递过上去的折子,改天她冷不丁问起来,一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涉及到的律令先例都查核过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