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刻,文彦博的心是提到嗓子眼的……
一个优秀的骗子,想要成功,需要两步……第一,是让对方接受一套他的理论,这一点文相公已经成功了,从王宁安鬓角的汗就看得出来,他听进去了。
至于第二步,就要让王宁安相信,他是出于善意,中立的,而没有夹杂个人的利益算计,这样才能让王宁安顺理成章,按照他的想法走……
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如果失败了,就前功尽弃了。
文彦博屏息凝神,探身道:“二郎,老夫问你,你可是真的要干五年之后,就退位?”
王宁安没有否认,而是淡淡一笑,“宽夫兄听谁说的?是宋庠,还是庞籍?”
“都不是,是醉翁!”
王宁安轻轻一笑。
文彦博忙道:“二郎,你是不信老夫?要不这样,你立刻去给醉翁写信,问问他是不是真的!”
“不用问了,宽夫兄忘了吗?苏子瞻可是醉翁的得意门生啊!”
“哎呦!”
文彦博一拍脑门,如梦方醒,感叹道:“是老夫糊涂了,不过醉翁把这事情告诉我,可不是有什么坏心思,他,他也是为二郎着想,为友谋身。”
王宁安点头,“我是外藩,又手握兵权,本不该进入政事堂的,如果一直坐下去,就没法收拾了。”
文彦博深以为然,“二郎,果然明哲君子也!正因为你和先帝的约定,老夫才会和你说这番话。”
他凑近了一些,语重心长道:“咱们也算是多年的朋友,所幸掏心掏肺说点干货!”
“洗耳恭听!”
“嗯,二郎,你无心帝位?”
“没错!”王宁安很干脆答道:“宽夫兄或许不信,如果不是大宋危机重重,我这个人,宁愿意当个富家翁,教几个学生,娶几房婆娘,生儿育女,过太平日子,好过在是非圈子打滚儿!”
文彦博放声大笑,“我信,我信二郎……二郎,你有退位的心思,老夫并不意外,以你现在的作为,辅佐两代天子,教导圣皇,开一代学宗,门生无数,又复幽州,灭西夏,开西域……老夫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了,四个字:内圣外王!”
王宁安被说的脸都红了,“宽夫兄,你过誉了!”
“非也,非也!”
文彦博义正词严道:“如今孔孟之道衰微,已经难以适应潮流,衍圣公又被废了,要不了多久,孔孟二圣就会被扫地出门……圣位悬空,就等着二郎呢!”
嚯!
王宁安都吓了一跳,难道自己要取代孔夫子不成?
“宽夫兄,我自己什么德行我清楚,别说圣人了,我连个好人都算不上,百年之后,不被戳脊梁骨就算好的了!”
“错了,大错特错了!”
文彦博笑道:“你这么聪明的人,居然也迂腐起来,老夫问你,那孔圣人就真的了不起吗?非也,还不是后世徒子徒孙,擦胭脂抹粉罢了。二郎,不说别的,你的功劳摆在那里,又创办六艺,也有经营之道,还有退位让权之德,谦恭仁爱之美……只要小小的一点春秋笔法,你就会成为后世敬仰的圣贤,为历代推崇敬仰……你既然无心帝位,难道还无心圣位吗?”
王宁安眼神有些迷茫,似乎真的动心了。
文彦博趁热打铁,“二郎,我在说句心里话,花花轿子众人抬,你想成圣,想立一家学说,就要照顾大家伙,让人们愿意归附……那帮士人老夫也讨厌他们,可问题是千秋史册,还是文人写的,最好不要得罪……而且,我前面也说了,文人现在转了性了,不跟你作对了,还愿意歌功颂德,他们说是给陛下办大婚,做盛典,不还是效仿二郎吗?他们已经愿意低头了,二郎不妨也高高手,大家都好,你说是不是?”
王宁安眉头皱着,“宽夫兄,国势如何,你比我清楚,能纵容他们乱来吗?”
“唉,二郎,你还是没明白啊!”文彦博苦口婆心道:“这些人是交投名状,你可以适当处置!而且我说句过分的,哪有完美的朝代……强汉盛唐如何,不一样没法长久吗?如今我大宋财力充沛,战力雄厚,试问天下,谁人能阻挡?西夏灭了,如果二郎愿意,翻手之间,契丹也要投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都到了这一步,二郎还不满足吗?老夫以为没有千年的朝廷,二郎已经给大宋延续了百年国运,日后子孙如何,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二郎你意下如何?”
王宁安脸色很差,“宽夫兄,这事情我还要想想。”
“嗯,是该好好想想,不过二郎放心,不管如何,老夫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的,同进同退,和衷共济!”文彦博拍着胸脯保证道。
……
话说,和王宁安谈话过了三天,文及甫一直盯着老爹的脸色,发现文彦博越来越高兴,山羊胡子都翘起来了。
“爹,这么说王宁安是上套了?”
“哈哈哈……他不上套又如何?”文彦博晃着羽扇,轻轻笑道:“谁都有一贪,王宁安也逃不出去,只是他贪名,而且还是圣人之名,那就给他又何妨!”
“老爹就是高明,让他拿个虚名,我们要实际的……如果王宁安说的是真的,他只干五年,那时候老爹还有机会,可以入主政事堂啊!”
文彦博一挥羽扇,“你的嘴上有个把门的,王宁安是那么好糊弄的吗!万一这小子不上套,为父还要想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