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就是这样,还请两位替本王参详一下吧?”
王宁安和文彦博谈过之后,顾不得休息,直接来找宋庠,恰巧宋祁也在,再加上冯京,这三位都是装了一肚子孔孟之道的饱学之士,还有两个三元及第。
用文人对付文人,总比王宁安这个二把刀要强多了。
他把文彦博的想法说完,就等着这三位的高论。冯京是戴罪之身,连个正经身份都没有,本来是不想说话的,可是当听说文彦博居然要推翻孔孟之道,把管仲捧成圣人,实在是忍不住了!
“无耻老贼,皓首匹夫!”
冯京浑身颤抖,声音都变了,“亏他读了一辈子书,居然悖逆圣贤,胡言乱语,文彦博当伏少正卯之诛!如此老贼,留着他简直是一大祸害,王爷,您可不能被他蛊惑了!”
王宁安轻笑了一声,“冯状元,文彦博刚刚加了太傅之衔,是正儿八经的一品大员,没有足够理由,我怎么能处理他?”
冯京不服,怒道:“背叛孔孟之道,难道不该杀吗?”
王宁安笑了笑,“冯状元,你们文人不是喜欢说言者无罪吗?”
“那也不能胡说八道啊!”
“你怎知文彦博是胡说八道?”
冯京愣住了,“西凉王,莫非你信了文彦博的话?”
王宁安摇了摇头,“我谁的话都不信……问题是这么多来淘金的人,他们可是十分喜欢文相公的论调……据我所知,文彦博已经让人放出风声,还写了几篇推崇管子的文章,现在可是洛阳纸贵啊!”
“没错。”宋庠答道:“确有此事,文宽夫真是处心积虑,他这一手高明啊!”
冯京瞪圆了眼睛,怒冲冲道:“背叛圣贤,抛弃孔孟,大逆不道,天理不容!宋世伯,你怎么能替文彦博说话?”冯大状元气得五官都扭曲了。
宋庠摆了摆手,不满道:“老夫说过什么,做学问要用心,要弄清楚来龙去脉,知其然,知其所以然。文宽夫宦海浮沉几十年,他的学问眼界都在我等之上,现在该思索的是文宽夫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把握何在?如果只知道大声狂吠,一点有用的见解都没有,我们岂不是辜负了王爷的信任!”
不知不觉间,宋相公就拉近了和王宁安的距离,弄得他好像是王宁安的心腹一样……敢情这些老货无耻起来,谁也不弱!
宋庠说得的确没错,凡事都要弄清楚来龙去脉。
儒家能被尊崇一千多年,也不是凭空得来的,在春秋战国,儒家是不吃香的,真正登堂入室,被各国推崇的是法家,是兵家,就连墨家、纵横家、阴阳家,混得都比儒家好!
为何到了汉代,武帝一朝,儒家咸鱼翻身,并且兴盛千年不衰呢?
道理也很简单,因为天下一统,六合归一,除了匈奴之外,大家都是汉人,作为农耕民族,自然要追求安稳,提倡道德规矩……这么庞大的帝国,治理成本是很高的,如果光靠着法度,要安排多少官吏?每天要有多少官司,要处置多少人?
秦法在一国之地能施行,可是拓展到了天下,就二世而亡。
有句话叫不痴不聋不做当家翁,大国必须难得糊涂,没法斤斤计较,因为成本太高了……想陈胜吴广,不就是因为担心秦法严苛,不能按时到达,会被砍脑袋,才不得已起兵造反吗?
汉初的时候,也不是一下子就选了儒家,而是先选了更加平和,更加无为的道家,但问题是有匈奴的强大压力,如何能无为而治?
故此雄才大略的汉武帝,选择了相对积极有为的儒家,作为治国理念。
其实稍微思索一下,就会明白,任何的选择,都是有客观原因的。后人既不必一味盲从,也不必挞伐鞭笞,设身处地,你绝不会比古人高明多少。
只是到了眼下,为什么儒家的这一套又不好用了?
首先大宋没有完成真正的大一统,契丹,西夏存在,威胁大宋的生存,如今又开拓了西域,还有更强大的对手存在。
遍观四周,竟有些春秋战国的态势。
情况复杂,诸国林立,有巨大的空间等着开拓。
儒家的观念,已经变得保守了,不合时宜了,必须丢弃!
不得不说,文彦博这个老货,能驰骋官场几十年,修为真不是盖的!
王宁安和欧阳修力推六艺学堂,其实最多只是满足了新兴的商人集团的需要。如今要去开拓西域,众多的淘金者,无数的冒险家,他们也需要一个精神支柱。
总不能念叨着父母在不远游,落叶归根,安贫乐道,耕读传家,然后却跑到蛮荒的西域,背井离乡,为了黄金,不择手段,抢夺杀戮吧?
因此,这些人需要一个更激进,更符合他们利益的思想体系。
所以文相公,还有被他抬出来的管子,就从天而降!
文彦博把管仲关于理财,经营,权谋,算计的一套东西进行放大……告诉所有冒险家,国家要追求利益,个人要追求财富,这是所有人的本能。
对朝廷最大的忠,就是踊跃纳税,对家庭最大的孝,就是过得更好,获得更多的财富……为人要勇敢开拓,大丈夫志在四方,总是围着父母家庭转,那是没有出息的。
只有最强者,才能开拓蛮荒,筚路蓝缕。
汉家万里疆土,都是一代代的勇者,开拓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