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宋庠被抢白的次数多了,竟然也习惯了。
他听到夫人的高论,还有点惊讶,貌似有点道理
“仔细说说。”
夫人白了他一眼,“说什么,一会儿还要把萝卜白菜存起来,不然冬天只能啃咸菜了……什么大道理,都顶不上一碗饭来的实在!你不是都当了教员吗!回头让儿子也找个活儿,教书也好,当小吏也罢,总之一家的担子不能都压在你的肩上,万一把老爷压垮了,我们就没法活了。”
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又去忙了。
宋庠愣了半天,气得摇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唯老女人最难养!”
对面的马涛看这对老夫妻互相吐槽,强忍着笑容,憋得难受。
宋庠瞪了他一眼,“怎么你也瞧不起老夫?”
“不敢,不敢。小的只是觉得夫人平实,相公高远,都,都很了不起!”
“呸!”
宋庠啐了一口,“你小子也学会灌迷魂汤了?比起文宽夫你还差得远呢!”
马涛一点都不想反驳,我哪敢和文相公相提并论啊!
他看得出来,宋庠心情不好,就要起身告辞。
“等等,你先到我书房来,老夫有话问你。”
马涛将信将疑,却还是老老实实,跟着宋庠,到了书房,他没敢坐下,只是垂手侍立,恭听宋庠的教诲。
宋庠看了看马涛,突然心中感叹。
自己也算是桃李满天下,可是自从落难发配之后,昔日的学生,一个都没有来看自己。反而是这个傻乎乎的小子,对自己极为恭敬。
就拿这次来说,他居然送来了一张虎皮,给宋庠当垫子,生怕冻坏了。虽然两个人身份悬殊,但是此时自己还有什么骄傲的!
“你坐下吧!”
宋庠让马涛和自己对面而坐,他亲手拿过了茶具,给自己和马涛各自倒了杯茶。
“老夫就想和你聊聊……你说西凉王,还有文相公,他们做得这些对,还是不对?”
马涛诚惶诚恐接过了茶杯,却不敢随便说话。
诋毁王宁安,他做不到,可看宋庠的样子,如果说了不受听的话,宋相公也会不高兴的……
“你别怕,心里有什么说什么,老夫想听真话。”
马涛终于仗着胆子,点了点头。
“宋相公,那小子就冒失了,其实小子觉得,王爷是个顶好的人。”
宋庠眉头一皱,显然不爱听,但又不好打断,“你继续讲,他好在哪里?”
“就拿小子来说,算个什么东西!打仗落了残疾,放在以往,给几贯钱,打发回家,自生自灭,哪有今天的日子!”
马涛真的很感动,他不自觉提高了声调。
“因为作战勇敢,小子分到了3000亩草场,又因为我现在是税官,能享受一万亩草场免税……正因为这个权力,我岳父那边,他们都巴结我,答应每年给我一笔分红,加上税官的俸禄……全都加起来,我一年能拿到两千贯,以后或许更多!”
马涛又道:“我已经想好了,准备把我娘从眉州接过来,她为了我,辛苦了一辈子,也该享享福了。不过我娘这个人啊……她肯定闲不下来。”马涛憨厚一笑,“宋相公,我听说王爷要在西北发展毛纺,我娘以前织过丝绸,纺织,染色,这些她都是行家,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摆弄好羊毛。要是她能干的了,我准备办一个毛纺作坊,人家都说,论起赚钱,农不如工,王爷也说过,要用工商致富……”
马涛说了很多,全都是他的生意经,说得口干舌燥,下意识停了下来,他也不知道宋庠愿不愿意听……而此刻的宋相公呢,他陷入了沉思。
马涛讲这些,没什么稀奇。
只怕任何一个穷书生,包括他自己在内,家国天下,江山社稷,把这些大话放在一边,努力读书,考试做官,不就是为了过好日子,也让家人过好日子吗!
别的不说,真宗皇帝不也写诗,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吗!
其实说穿了,这人啊,都是一个德行!
谁也不要自以为了不起!
读了几本书,懂了孔孟之道?
就高高在上啦?
有本事你做隐士去,别食人间烟火啊!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就像耆英社的诸公,说起来都是满口的仁义道德,但是真正扪心自问,或者夜半无人,万物睡去,对着天地良心,你就那么干净吗?
比起王宁安和文彦博,也就是半斤八两,比人家能强多少?
自从发配以来,宋庠受到了太多的打击,面对着种种折磨,他一再低头,步步退让,说句实话,宋庠也没想到,自己能退到这一步!
居然开始怀疑毕生的信念了。
宋庠甩了甩头,现在的问题是王宁安这一套行不行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