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硬板床上,浑身的骨头生疼。
宋庠仰望着昏暗的天棚,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靴子里的匕首。
想我宋公序,乃是三元及第,自从入仕之后,就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一路顺风顺水,干到了同平章事,后来以司空衔致仕,还被封为郑国公。
论起官职,还胜过富彦国一头。
天之骄子,士人典范,如今年过花甲,却要遭受如此羞辱,一家人连饭都吃不上!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吴育聪明啊,他死了,至少还能埋骨桑梓之地,像我这样,去国怀乡,跑到了西北,到死了,只怕连一块坟地都找不到!
宋庠懊恼悔恨,他有心一死了之,可是当初在京城的时候,他就没有决心,如今跑到了兰州,哪有那个胆子!
他摸索了半天,突然发现匕首的鞘是银制的,上面还有几颗珠宝,十分精美。
“有钱了,有钱了!”
宋庠兴奋地大呼小叫,赶快叫来了儿子,见老父手里拿着匕首,不停乱晃,把宋家人都吓傻了,以为老爷疯了呢!
好不容易,宋庠才说明白,家里人总算有了笑容。
赶快,拿着匕首,跑到了当铺,换了钱,买了白面,又买了一大块羊肉。
蒸馒头,炖羊肉汤。
全家老小,眼睛都蓝了,上次吃肉,还是刚到兰州,文彦博送的烤全羊呢!一转眼都一个月了,没尝到肉味,那感觉,不用说了!
当宋庠拿着拳头大的开花馒头,喝着浓浓的羊肉汤,啃着肥美的羊肉,他突然想哭。
“真是丢人现眼啊!”
他把馒头一扔,有心不吃了,哪知道小孙子瞪着眼睛,就盯着剩下的馒头。
老宋迟疑了一下,讪讪又抓起来。
“吃,吃吧,别浪费了。回头爷爷想办法,让你们天天有肉吃!”
小孙子终于露出了笑容,一大锅羊肉,吃的一点不剩,宋庠想要去休息,他琢磨着要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正在这时候,有人敲门,来的正是宋祁,他不是别人,是宋庠的兄弟,之前当过工部尚书,兄弟俩感情还不错。
这一次都被发配到了西北,宋祁满脸为难,到了哥哥家,见到了桌上的羊骨头,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眼睛怎么也离不开了。
宋祁对天发誓,他不想这么庸俗,但是肚子里咕咕叫了。
“兄长,那啥……你们还有富余的粮食吗?我,我……”宋祁摸了摸身上,早就干干净净,他这一路西来,比哥哥还倒霉呢!
夫人染了病,需要医治,一路上宋祁就把随身携带的东西,都送给了押运的士兵,这才换了一点药,保住了夫人的命。
他这是被逼无奈,跑哥哥家里讨吃的。
宋庠看着兄弟凄惨的模样,忍不住摇头,“唉,把面给他拿去吧!”
他说完了,夫人,还有几个孩子,嘴上应着,却舍不得动弹。
就这么尴尬地坐着。
宋祁老脸通红,他真想一走了之,不给哥哥为难,但是家里头两天没吃的了!宋庠这边,也不好受,几十年的兄弟,说起来,一点白面羊肉,能算什么!
可,可眼下这点东西,就是一家人的命!
僵持了足足三分钟,宋庠哀叹了一声,径直到了后面,抓起面袋子,又拿起了羊肉,往外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
他转了一圈,找出一个破瓢,给兄弟倒了一瓢白面,又小心翼翼,切下了两根羊肋骨,把剩下放好,这才从厨房出来。
回头看了看,他还小声念叨了一句:君子远庖厨!
……
又过了三天,宋庠琢磨着,兄弟家里可能早就没吃的了,他手上还剩下一贯钱,宋庠数出了100文,拿在手里,掂量了半天。
他突然觉得钱是这么可爱,就连浓重的铜臭,都变得好闻起来。
踯躅半晌,宋庠才趁着外面人少,走出了大门,循着方向,找到了宋祁的住处,其实他们就隔了一条街道而已。
宋庠叩响了房门,迎接的并非是宋祁,而是宋祁的幺子,见大伯来了,忙请进来。宋庠看了看,兄弟的家,还不如他那呢!
“你爹呢?他,他没事吧?”
“伯父,我爹挺好的……他……他……”
见侄子迟疑,宋庠把脸一沉,“都是一家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这个……我爹昨天的时候,去,去见了文相公!”
“文宽夫?”
宋庠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在前天的时候,文彦博也去找了他,还说了一大堆的鬼话,怎么,光是找自己还不够,连兄弟也没放过?
“怎么,莫非你爹去给文彦博做事了?”宋庠须发皆乍,怒火滔天!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你爹好歹也是状元出身,修身齐家这么多年,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他怎么能跑去当小吏?还要不要我们家的脸面了?”
宋庠怒气冲冲,就要去找兄弟算账。
侄子连忙跪在了地上,“伯父,我爹也知道丢人,可,可没法子,我们家都没吃的了,我娘又病着,总不能天天去求伯父吧!我爹也是为了我们啊,求伯父宽恕啊!”
“唉!”
宋庠用力出口气,“不就是一口吃的吗!你们……”他本想说去找他,可话到了舌尖儿,就变了味。
“大家可以一起想办法吗!”
嘚
宋庠也不敢大包大揽了,他问了一下,原来文彦博弄了个交易中心,缺少给商品定价,收税的官。
宋祁去了,每个月能给开50贯钱,另外有柴、米、盐、茶、油、肉……种种福利,每一样都不多,相比宰相的待遇,简直不可同日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