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有什么不同,一来就是王宁安比范仲淹厉害,他打赢了!二来吗,就是赵祯变了,不再受文官们的愚弄!
王二郎啊,你比老范有福气啊,假如当年官家也能这么硬气,或许庆历新政就不会虎头蛇尾……
欧阳修满心感慨,既是高兴,又是伤感。
醉翁一句话,怼死了贾昌朝,剩下的人也不能再装孙子了。
富弼神情凝重肃穆,他冲着赵祯一拜再拜,而后沉声道:“启奏圣人,皇家银行设立,主掌铸币之权,分割三司职责,对我大宋官制已经造成了改变。老臣想来,王大人也不能否认,各地钱监收归皇家银行,难免造成动荡。宵小之徒,趁机兴风作浪,朝廷之上,一些官吏不懂皇家银行的用处,一时间转不过弯,难免有人站在岸上看船翻。老臣身为宰执,也是罪责难逃,老臣愿意自请罢官,交给三司论罪,无论如何处置,老臣都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好一个厉害的富彦国!
事到如今,他还有说辞!
这几句话先把责任推给了皇家银行,说他们破坏了祖制,那么有人反对,甚至看笑话,那也是维护大宋的祖制,不能看成简单的捣乱破坏。
最后他又请辞,甚至愿意论罪,姿态很低,又让赵祯没法对他发飙。
厉害,厉害啊!
都说富彦国辩才无双,现在看来,真是名不虚传!
但是光靠着颠倒黑白,推诿卸责,就想渡过这一关,简直做梦一样。
欧阳修这时候缓缓站了起来,他冲着富弼微微点头。
“彦国兄,富相公!你能维护祖制,讲究规矩,我真是十分意外。十年之前,你我还是在这个垂拱殿之中,陛下赐予我们纸笔,让我们写下救时良策!当时范相公负责西北的李元昊,你刚刚出使辽国归来,负责北方辽国,所献之策,一共23条,条条切中要害,直指弊政,陛下龙颜大悦,士林齐声赞叹。我想请教富相公,当初如果你处处奉行祖制,处处讲究成法规矩,还有没有那23策?”
打脸!
疯狂打脸!
都说打人别揭短,欧阳修也是气疯了!
富彦国啊,富彦国,你好好看看自己,当年的热血哪去了?
当然了,富弼也知道,他变了太多,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只是处在这个位置上,他不能被欧阳修问住。
“醉翁,你提到了当年的往事,那我也要请教你,为什么新政推不下去?反而弄得天下大乱,民怨四起,我们身为朝臣,应当忠心君父,替列祖列宗守住江山,不能为了自己的一点想法,就肆意胡来,我承认,当年的富彦国热血过,冲动过,可是今天的富弼,血也不是冷的!只是有些事情,万万做不得!”
“比如皇家银行吗?”
欧阳修须发皆乍,怒斥道:“什么叫做不得?还不是有人反对!就像这一次的铜价风波,我请教诸位,王大人把铜价压下来,每年铸币的成本,节约了几百万贯,老百姓也不用忍受过高的铜价盘剥,这是不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而且抛售铜器,会动摇大宋根基吗?会破坏祖宗规矩吗?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是这一招断了一些人的财路,他们没法挣昧心钱,没法侵吞朝廷的财富,也没法压榨百姓。所以就要拼死拼活的捣乱,帮着这些畜生,就是助纣为虐,就是拆大宋江山的台!十年前如是,今天也如是!”
厉害,真是厉害!
欧阳修在六艺学堂,主持了不少辩论,尤其是他还跟王宁安学了一些逻辑知识,掌握了辩证法。
面对混淆视听,颠倒黑白的诡辩之术,老夫子是一眼就看穿了。
这番话说的富弼是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富弼面无表情,他摘下了自己的乌纱,放在了地上,光棍道:“既然醉翁已经给老臣定罪了,那就请陛下降罪吧!”
王尧臣,梁适两个稍微犹豫,也站起来,把乌纱摘下来,接着是唐介和曾公亮,他们也满脸羞惭,这两位虽然倒戈一击,但是从一开始,他们也是助纣为虐的帮凶,难辞其咎。
五位相公,一同请辞,欧阳修的杀伤力,当真是氢弹级别的!
沉默了好半晌,大家都快要窒息了,赵祯才缓缓站起来,看了看地上的乌纱,微微一笑,带着一丝嘲讽。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朝廷换的宰相不少了,可我大宋依旧国库空虚,兵力衰微,到处受欺负。几年前河北水灾,而后岭南叛乱,不久之前,陈州蝗灾,百姓所受之苦,不需赘言。”
赵祯眺望大殿之外,感慨说道:“朕自登基以来,宵衣旰食,殚精竭虑,朕总是以为少吃一口,少穿一件,少用一点,百姓就能过的好一点,就能感念朝廷恩德,我大宋江山,就能天长地久,山高水长!可是这些日子,朕发现,朕错了,错得太离谱了。节省下来的那点东西,有什么用啊?一面铜镜,他们就能卖到二三十贯钱!老百姓要成亲,要给新娘子置办一套梳妆台,都拿不出来钱!朕还有什么脸,以爱民自诩!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朕身为君父,不能替万民做主,不能革除弊政,朕就是天下最大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