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克德讷和柏贵应该调换一下,这样干瘦满脸皱纹的,似乎风一吹就要倒老头子,居然是掌管省府一城武力起居八座的满洲将军。
“巴夏礼说要成立一个治安委员会,”柏贵把袖子里的册子拿出来递给了穆克德讷,整个人瘫倒在黄花梨的官帽椅靠背上,“英国人命老夫进入这个所谓的治安委员会,担任其中的委员之一。”
穆克德讷用力地吞咽了一下,原本甘甜爽口的荔枝陈皮炖银耳甜汤在口中变得苦涩无比,他艰难地抬起头。望着充满着颓废衰败气息的柏贵,“大人,这事咱们可不能做啊。广州失陷,犹可说是叶名琛他老顽固。处理不当,反正他也被英国人押到澳门去,没有对证,将来官司打到军机去,也是不惧。”英国人极为厌恶叶名琛的高傲态度,攻打广州之后。便将叶名琛俘获至澳门,严加看管,穆克德讷放下甜汤,才二月,他的额头就已经冒出密密的细汗,继续说道,“可若是大人您进了这英国人搞的委员会,这可实在是,实在是……”穆克德讷说了几个实在是,到底说不出来实在是什么。
“这些无礼的英国人,不仅将皇上和军机下达的旨意一并先收走,还要老夫将折子上奏之前都要进行审阅,”穆克德讷悚然而惊,这岂不是私通外国的叛国之臣了?皇帝的命令,广州的变化,尽在英国人的掌握之中,自己虽然是同柏贵一同投降了英人,廉耻已然荡然无存,到底也不想再做里通外国、侵害朝廷的事情,想到此处,穆克德讷脸上的冷汗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有辱斯文?”柏贵无奈地接了穆克德讷的话头,在柏贵看来,接受英国人在广州的管理,甚至说参与英国人在广州的管理,大不了只是有辱斯文而已。柏贵摇了摇头,不以为然,皇帝的诏令和自己上奏的折子要预先被巴夏礼审阅,不算什么大事,毕竟这也就是一小部分人知道的事儿,远称不上众人皆知,可若是接受了拔下来组建联军委员会的要求——布告全城,这岂不是贻笑天下?说自己这个学富五车的进士接受蛮夷的指挥。可若是布告一出,天下人皆知自己摇头摆尾居于洋人之下,供洋人驱策,这面子可丢的大发了。
穆克德讷长吁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嘴里残留的甜汤又甜蜜了起来,自己不用参加这劳什子的委员会,想必日后北京算账起来也算不到头上,就算总督和自己能在广州城一手遮天,闭塞消息,可还有郭嵩焘在佛山虎视眈眈呢,这买卖不划算。
柏贵瞧了一眼突然放松下来,悠然自得地靠在椅背上的穆克德讷,心里涌起一阵恶作剧的心情,“巴夏礼那厮说你也要进这个委员会,要仰仗穆大人你手里的精兵来维持地方治安,弹压民乱呢。”
穆克德讷闻言身子巨震,抖动的手臂不小心碰到了那个碗,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碎了。
咸丰八年,二月初三,广州城贴出布告,巴夏礼联合法国领事,署理两广总督柏贵,广州将军穆克德讷等人一共在广州城成立“联军治安委员会”,此事开启了近代中国官员投降外敌的先河。
日后执掌中国税务总司长达几十年之久的赫德就在联军攻占广州之后来到五羊城,咸丰八年二月六日,赫德进入围城。当晚,“广州总督”巴夏礼为他设宴接风。、巴夏礼极具办事能力,但性格暴躁,不时会做出一些失常的举动。譬如,与联军紧密合作的中方人员,除了柏贵、穆克德讷,就属怡和行的伍崇曜了,巴夏礼却在一次会议上狠狠抽了伍崇曜的耳光。这不仅令柏贵诸人有兔死狐悲之感,也让包括赫德在内的外邦人士深感遗憾。随后,赫德见到了总督与将军。将军穆克德讷 “他是个最无关紧要的人物”。二月十八日,穆克德讷对联军两位司令官进行“礼节性拜访”,会见完毕,赫德请他摄影留念,“鞑靼将军和他的扈从们看到照相机,似乎有些怀疑,但他还是勇敢地坐在那里,尽量做出庄重的样子”。巡抚柏贵“自幼在首都生活,言谈举止皆合乎宫廷中的礼仪规范”,“为人精明强干,外貌坚强果断”,“一见而知,他在任何方面都比那位武职官员(穆克德讷)高超得多”。只是,在赫德看来,柏贵仍不够“精明”,至少,他不擅说谎,偶一尝试,立即为人识破。
三月十五日下午,赫德作为柯露辉与马殿邦两位委员的翻译,随同拜访柏贵。柏贵提出,他想出城拜谒新到不久的钦差黄宗汉,越快越好。为了突显尽早会晤的重要性,柏贵透露了广东官场微妙而复杂的情形。布政使江国霖与按察使周起滨“与他为敌”,“对他毫不尊重,完全无视他现在是钦命署理广东巡抚”,甚至番禺、南海二县的知县也不尊重他,未经请示,便擅离治所,去佛山联络“乱党”———是的,柏贵此时不得不称义军为乱党。柏贵深恐这些人与钦差见了面,会说动钦差“参加反英与反柏贵集团”,因此他不得不“棋先一着”,尽快向钦差“陈情”,希望能将钦差拉到“中外和好”阵营这一边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