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鬼眉说完这句,决绝而去,池凤卿的眼里什么情绪也没有了,只是死一般的沉寂。在梅花树下枯坐了一宿,直到次日宫人四处寻他,才木然起身,谁也不理地步行回府。
登阶跨槛,往内宅深处走。一路之上,入眼皆是那叫丹影又或是鬼眉的女子,留下的影子。一处处,一幅幅。或是冷冷清清独自行走;或是豪放爽朗与人抱坛饮酒;或是娴静安然听他抚琴;或是娇笑戏语同他打趣......自她搬去冯府,便只剩了影子。只是那时候,他的唇角还挂着笑,因为知道她还会来,然后与那些影子重叠一处。
如今,影子,也就只剩了影子。或许,连那脚下默然相随的都比不得。手一伸,只剩了一团散入空中无法触摸的虚妄。
踏进寝居,墙上还挂着那幅当日在碎玉江上偶遇后,即兴而作的朱砂绘卷。银月照人,长袖善舞。身姿还是那样美,面容,还是那样朦胧一片,至今也无法看清。在乎了,欢喜了,走了,空了。这画卷上的人,曾是一缕仙魂,勾了他的心;然后,那仙魂从画中而来,叫他满心欢喜;如今,那缕仙魂走了,只剩了一幅什么也没有的单薄的色料,一团模糊、干涸的红。
忽然那团模糊的、干涸的红又有些潮湿起来,便又变得汩汩如血,一滴一滴,流不停。
那是,他的心头血。
卷起那一片血色狼狈扔进箱笼,池凤卿又从墙上摸索一处暗格。然后从暗格里取出一方锦盒,看着上面的一行小字,犹豫许久,终是缓缓打开了锦盒。锦盒里头是一只密密细缝的锦袋,其上亦有一行小字。他一错不错地盯着那行小字许久,脑中如同神魔交战,然后一闭眼,终是将那锦盒用力急速合上,重又送回暗格藏好。
最后,噗通一声仰面倒在床上。
仿佛昏睡过去似地过了好一会儿,才见手腕轻轻移动。慢慢从提携上摘下那柄匕首,然后双手合握,缓缓移到胸口,紧紧抱住。随后一转身,面朝床里蜷缩成一团,犹如寒风里瑟缩的流浪小猫。
也许,背人处,那常年淡淡而笑的眼睛,此刻会有清泪流出。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然而,为着儿女私情,便是再伤心难过,男子依旧多是宁愿流血不流泪,恐为人嗤笑英雄气短。只有这青春年少初时的一段真情,为它洒泪不当取笑。一片赤子心怀,也只有少年郎的金贵眼泪,方能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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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眉从宫里出来,却是一滴泪也没有。眼睛涨得发疼,就是没有泪。像那日眼见义父活活烧死在她面前,想哭,却哭不出来。她但凡能够哭出来,或许事情都算还有挽回余地。只有大悲大恸,彻底绝望,便是泪也无颜替她诉说委屈。
极端无泪,还有另一种情绪油然而生,便是想杀人。
鬼眉此刻就想杀了昭岚。
那幅画,的确是她交给昭岚的,也是她让其转呈熙阳帝的。那画上绘就的是洛川——她从未见过、从未生活过便没了的家,曾经就矗立在那里。她想看看,景家究竟如何提不得,洛川是否也提不得。是不是提了,他连外国使节也要杀!
边关大军压境,她也算事先知晓,的确曾和昭岚提过借兵之语。
只是,两桩事情,没有一桩完全同商定好的一样!统统时机不对。
她不要和池凤卿形同陌路,哪怕他恨她刻骨;她更不要和池凤卿刀戈相向,哪怕此生无缘再见。她宁愿池凤卿永世不再见她,也不愿他卷进刀光剑影里来;她宁愿日后被他知晓,恨她刻骨铭心,也不要他像今日这般,对着她轻言一句,将一切统统抹杀。
这一切,都拜那个混蛋昭岚所赐!
此刻若是昭岚再三声称,他是来熙阳过冬,顺便为了师父与她合计报仇,此外并无图谋,她若相信,便是傻子!莫说那幅画当在池凤卿离京后呈与熙阳帝,只说那边关大军,以时日计算,断不会是捉了焦安师后飞书传召而来,哪有可能这么快?!可若说边关大军同昭岚无关,不独池凤卿不肯这样以为,她也是决计不信!
这个天杀的死昭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