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亲也没有读过书,左一凡从来没有看见他拿过笔。可父亲确实是个能人,他会很多手艺。木工、瓦工全都无师自通。他还是一个烧窑匠,不是一般的窑匠,是专做陶器的。
他父亲还是个村干部,十几岁,就是生产队长。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两口子吵架,邻里纠纷,没有他不到场的。三言两语,当事人刚刚还哭哭啼啼,转眼间就眉开眼笑。
二狗的智商不知道遗传谁的?
和老狗肯定没关系,他父亲和那两个兄弟都是榆木脑袋,铁锤都砸不出个屁来。
那就是他的母亲了。这是有可能的,二狗的长相确实像那个哑巴娘。哑巴不能说话,但不能表明她不是高智商。另外那两个兄弟,和老狗长得几乎是一个模子脱出来的。
二狗也许像他祖父。他祖父是个地主。听说是个很厉害的角色。可村子里的地主多着哩,大大小小十几个。据说文革的时候,每次开批斗会,一站就是好几排。但也没听说谁家的后人有出息。
左一凡有一年回老家,二狗却一直没露面。
左一凡的父亲说:“二狗不在家,他跟别人去卖假货了。”
“卖假货?他不读书了?”
左一凡很吃惊。
“是啊。不读书了。”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家里穷呗。”
“太可惜了!这么好的读书苗子。”
左一凡是真心地惋惜。
“谁说不是呢?”
“谁的主意?大狗?”
“不是。他自己。”
左一凡心里也明白,不读书也一定是二狗自己的主意。
二狗的父亲原本就是个老实人,家里家外从来没有个硬主张。母亲是个哑巴,即使心里想说,嘴上也说不出来。哥哥和父亲一样的老实巴交,又加上二十七八岁了还没娶老婆,心里一直和家里人生闷气,闹别扭,就更不会去管老二的事了。
家里也就二狗是个撑门面的人,他说不读那就笃定不会再读了。
“你们也不劝一劝?”左一凡责备他的父亲。
父亲说:“我是后来才晓得的。还特地去了一趟他家里。老狗说他不管,他想读就读,不读拉倒。让我去问二狗。”
“你问了?”左一凡问道。
父亲说:“我问了。二狗说,二爷,你也别劝我,你老说的那些话我都懂,都在理。我也想像一凡大哥那样,上大学,进城市,穿皮鞋,做干部。我要么不做梦,做梦就梦见自已成了城里人,和一凡哥一样做了大学老师。我也知道我学习不赖,我也一定能考个大学的。二爷,你老帮我想一想,我这个家能供我上大学吗?与其到时考上了却上不了,心里憋屈,不如现在就退学,心里还好受些,而且早点挣钱,早点把这个家扶持起来。”
父亲叹了一口气,接着说:
“二狗说这些话的时候,泪珠子就像横埠河里的水一样,流得满脸都是。他说得我心都疼了,我还能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