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水流,冲洗下来,形似珠帘,有千千万万的银丝玉线,编织成难以逃脱的天罗地网。那种气势,既是激荡波折,也是跌宕起伏。星星点点,在日色照耀下,闪闪烁烁,光彩照人。
然后升腾出一轮太阳。
太阳是张无忌。
他盘腿而坐,闭目深思,束发乱舞,倏然凌空而起,端坐在天地之间,汇聚万气于身。
他自破了心中的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得了武当九阳功后,真个儿是天造地设,无比契合。短短半日,他潜心修炼,自然而然,将体内许许多多的玄冥神掌给化掉了。
其实他功力所在,不是御尽万法根源智经,恰在这玄冥神掌上。玄冥神掌毒力煎熬他,消磨他,但也造就他,成就他。无论他修行的是御尽万法根源智经,还是武当九阳功,他的力之根本,均是“玄冥神掌”。
这是武则天多年指点,加之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留下后门,结合毒掌掌力,刻意而成的“道胎魔种”。张无忌多年来的修行,不是在练成自我的神功,而是在为武则天的道心种魔做嫁衣。
张无忌像是一个当牛做马的打工人,多年以为自己在给自己修行,其实到头来,他的公司主权在别人手上,赚得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丝一毫属于自己。
如此一来,她自然可以借此控用钳制张无忌,使得玄冥神掌掌力与他的性命、经脉成了一种并生关系。张无忌固然能够因而快速进步,得到常人不敢想象的成就,却也受到巨大的威胁。
只要武则天一个念头,他所仰赖的本事,立刻对他反扑。可以预想,在多年之后,张无忌登临大三合时,武则天便可摘捻果,正如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在这关系中,若打个比方,张无忌此前所有的本领,等若是一个借力打力,踩在一块石头上,才能凌空飞起,拳打脚踢。玄冥毒掌所结成的“道胎魔种”,就是那石头。
其实就算换了内功心法,张无忌也不过是换只脚,他的体质已成,仍是踩着石头,不减威势。
可是这样一来,也代表他永远逃不开武则天的钳制。惟有一种办法,那就是把这块石头变成他自己的身体部分,消化了那“道胎魔种”,使得他不再是靠着石头居高临下,而是本身就是高个儿人物。
武当九阳功就做到了这件事情。
兴许是武当九阳功无比契合张无忌,又或者他刚才在鹿尘与武则天争斗之间,亦有所悟。再或者,他念着是自己父亲苦修的神功绝技,心中许许多多感情,自然而然流露……在这种种原因之下,他练此功,真是如鱼得水。
就这么一路练成,从后天九品、八品一路至二品、一品,然后突破先天。至此之后,张无忌只觉得身精神力气无不指挥如意,欲发即发,欲收即收,一切全凭心意所之,周身百骸,当真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倏然之间,他念头一动,全身纯阳功力所致,终于将盘踞在体内多年的道胎魔种所灭。至此之后,他功成圆满,浑身上下,再无破绽。此前多年的修行,再不是为武则天所有,他只是代管,而是真真正正属于了他。
他总算在鹿尘帮助之下,破了武则天的道心种魔大法!
若他跨不过这道门槛,一辈子为其纠缠折磨。一旦跨越过去,又是一片全新天地,立刻使得这些盘踞多年的道胎魔种,真正尽归自己,驱策如意,无不随心。
鹿尘站起身来,看向他的背影,为他鼓掌赞叹,“恭喜恭喜,小张。”
张无忌一怔,心头分神,身子便下落。划着个极漂亮利落的弧线,形如飞鸟,飘飘然然落在岸边。落地之时,武当九阳功已破体而出,一股股、一缕缕白气飞腾中,已将周身衣服蒸干。
顺手凌空一勾,隔着数尺距离,地上一根草芥断飞而起,自然落在脑后,将一截长发束起。看着模样,沉稳醇厚,温文尔雅,便是个十分让人放心的青年。
再看鹿尘,脸上不由露出欣喜的笑容,“鹿道兄,多谢你!”
他说话简简单单,但是情真意切,十分诚挚,绝对是发自内心。说完之后,又意犹未尽,还想说些什么。可半响了还只是呆呆一笑,道,“多谢你,多谢,多谢。”
鹿尘哈哈大笑,从瀑布之中,往岸上走去,“闲话休提,你若要谢我,就来帮我。”
他一边说话,一边却不似张无忌般,运转内力,将一身水汽蒸干。于是这一路走来,皆是拖泥带水,一身衣服沾湿了,袍里、怀里、袖里,都有大量水,变得寻常七八倍之重。
不过鹿尘大手大脚,大步迈出,看来既肩负重任,又洒脱自我。仿佛身上有什么东西,他都乐意背负着,承受着,但那些东西又影响不到他的性情疏狂乖张。
这一路走上岸来,短短几步,已尽显豪侠气质。但接下来他的行为,可大毁气质了。好像才发现这点,再对着半空拳打脚踢,一拳一脚,皆有水泼流洒,仿佛觉得这十分好玩一般,在那又傻乐起来。
张无忌一怔,这才隐隐约约明白,这位相识不久,相见极少的“朋友”,实在不是自己所见到、所认知的那般冷傲性格。
张无忌忍不住对他心生万分好奇,脱口而出道,“帮你什么”
如果可以,他很想对鹿尘说:此事了去,自己和武则天决裂,又回不去武当,迄今为止已经别无去处,鹿兄如此助我,恩情铭记在心,但有驱使,张无忌自然责无旁贷。
但是鹿尘不问这些,不管这些,一张嘴就是“帮忙”二字,真是干脆利落,也他妈的痛快。
搞得张无忌也觉得说那些扭扭捏捏的话,实在没有什么必要了。于是,他张口就问,“帮你什么”
鹿尘玩了一会儿水,终于没有了兴趣,将一身衣物蒸干。
他抬头,亮着眸子,咧着张嘴笑,对张无忌道,“做我的朋友,与我去行侠仗义,自创一派,为世人谋求福祉!你敢不敢”
也许,世上任何人问“你敢不敢”这四个字,张无忌都得斟酌一二。说实话,他不是个张狂炫耀的人,人家问他敢不敢,他通常不愿意回答,也不愿意进入这种情景。
可在此刻,鹿尘问完了这话,他立刻脱口而出道,“敢。”
反应之快,简直像是酝酿许久,就等着鹿尘询问,自己便立刻回答。可实际上,连他自己说完之后,都惊讶了自己的反应。刚才那一瞬间,他觉得不是自己在说话。
鹿尘亦惊讶于他的决绝,瞪大了眼睛,很意外看向他,“原来你亦非想象中的优柔寡断,而是个有决断、有去处的勇者,我忍不住要对你刮目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