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透过面汤的热气朝对面瞧去，只见那道生魂身着深色长袍，这衣裳并非是如今时兴的样式，但裁剪极为合身，针脚也是细密，穿在他身上十分熨帖。
视线缓缓朝上，入目的是不算年轻的面庞，眼角隐有细纹，华发也已早生。
旧时相见，那双眼中满是坚毅，可如今只剩些许茫然。
听清星云之言，他垂眼看向自己紧握着枯枝的手，一时并未开口。
星云执着箸，见状低叹一声：“今夜市集上人多，倘若叫人瞧见一截枯枝无有依凭飘在空中，定会被此景吓着，那就不好了。”
那道生魂这才缓缓松开五指，手中枯枝立时委地，他垂着眼声音平静：“你说得极是。”
星云听见枯枝掉落在碎石之上，他低低一笑，想起什么又道：“那日大胤兵士入城之时，你可曾瞧见那领兵之人的样貌？”
对面生魂眼中映着几分思索之色，他细想了片刻才道：“你说得可是那位年轻的将军？”
“是。”星云捧着碗喝了口汤，口中含糊道：“你可还记得他？”
对方面上顿时浮起数分茫然。
星云见状，心下已是了然，他抬起衣袖毫不讲究地擦了擦嘴：“那人名叫明砚舟，他骁勇善战，文武双全……”
见对方神情丝毫未变，他微垂了眼，掩饰面上惋叹之色：“你在世之时，他便是你最得意的学生。”
“他是我的学生？”
“嗯。”身旁路人来来往往，因星云声音极低，倒也无人听见。
“贫僧曾与你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他眉眼中顿时浮现几分怀念之色，随后面庞上落了几分笑意：“那时你方打了胜仗，身披战甲凯旋回京，真可谓是意气风发。汴京百姓夹道迎接，新鲜瓜果掷了你满怀。”
星云停顿了片刻，片刻后才看向他：“贫僧有幸一睹你旧时的风采，却不曾想再见已是这番光景。”
谁能想到，对面坐着的那道生魂，竟是已身死十一年的平疆大将军，叶宣！
可他听完星云之言，眼中依旧空洞。
星云仔细打量着叶宣，见他魂体如今已极为淡薄，似乎此刻若是有风刮过，便能将他彻底吹散一般。
他已心知肚明，因着叶宣已在人世徘徊日久，若是再不入轮回之地，怕是再无轮回之机！
可这些时日，星云絮叨了许多，将耳熟能详的功绩尽数告知，却依旧无法让他记起生前之事。
更何谈让他忆起心中未消的执念？
取下腕间佛珠，星云握在手中轻捻着，心中有些许烦乱。
叶宣并不接话，他回过头，集市上的热闹景色全然落入眼中。
不远处，一名小小幼童牵着父母的手，站在卖糖画的小摊前，圆溜溜的眼睛里尽是渴望之色；
再远一些些，灼目的铁花飞扬而起，霎时便映亮围观之人欣喜的面庞。
他又转向另一边，只见一名精壮男子光着膀子正演着杂耍，一旁的百姓高声叫好。
还有演皮影戏的、变戏法儿的……
叶宣凝神看了许久，终又看向对面的星云，沉声道：“我生前可曾以身护佑百姓，使其免遭战乱？”
星云面上扬起几分笑意：“你率军驻守青州多年，将突厥铁骑拦在居庸关外，使其再不得前行一步，自是功绩卓绝！”
叶宣已无法感知为人之时的情绪，闻言只点了点头：“那也算不枉此生。”
星云闻言，一时倒是不知还说些什么。
圆润的佛珠从指尖划过，他拧紧了眉，眼前的面已失去了余温，泡在汤中涨了个彻底。
星云将碗推开些，他看着叶宣毫无怨怼的神色，脑海之中突然浮起一张面庞。
本欲起身离开的动作一顿，他又矮身坐下：“叶将军，贫僧知晓你定是心有执念而不得往生，但有功之人不该是如此结局。倘若有人能助你记起旧事，你可愿见她一见？”
叶宣抬眼看向星云，见他面上尽是笃定之色，他细思片刻：“若他相助于我，此事对他自身可有损伤？”
“并无损伤。”星云微微一笑：“若贫僧未曾猜错，她若是知晓还能见你一面，定然极为高兴。”
叶宣虽不知他此言何意，但终是低声道：“那不知此人身在何处？”
“不急，贫僧去信一封，想来最多一月，你二人便能相见。”得了叶宣首肯，星云从袖袋中摸出几枚铜板放在桌案上，这才才起身离开。
……
半月之后的汴京。
平疆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