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主任先说,怎么发现的?谁放进去的?”,两人刚进门,王力就点了向继平的名。
向继平自觉有愧,半个屁股跨在沙发一角,不停的搓着双手,半晌才倒清楚思绪,“下午讨论完,趁着晚餐前,办公室给代表们分发纪念品,就是……一个文件袋。里面有人大编纂的那本《云州发展历程》和笔记本、钢笔之类的小东西。不知发到哪个房间,就有代表拿出了这张纸,说是开门的时候,就在地下。”
“不知发到哪个房间,也就是说,前面发过的并没有说有这张纸吗?”。王力敏锐的注意到了问题的关键。
向继平忙解释:“是的王书记,哪个房间,办公室没有讲。”,又不安的看了看温言奇。
温言奇便说:“怎么办的怎么说!”
向继平这才说:“因为几天前就有这样的传言,我们几个主任和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按照温书记的要求,也做了些工作,所以心里都记着这个事。看到这张纸上的内容后,办公室的人立即折返到先前走过的房间,经询问,都有这张纸……内容也一致。”
“当时,他们立即终止了礼品发放,逐一到房间询问,有人的,几乎都有。还没有回来的,也让服务员打开了门,这张纸就在门口,看样子是从门缝塞进去的……”
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来,摆在王力面前。
“胡纪凌多次收受企业贿赂,如此之人怎能当选云州副县长”
横版,仿宋字体。字号比一般文件的题目要大许多,应该是初号。温言奇再熟悉不过。
谁都没有动这张纸。
“你现在打电话问,没有主动说明有这张纸的房间里,都住着哪些代表!有几间屋子?”。
向继平赶紧掏出电话,掩了口准备出去,又被王力叫住,“就在这里打!”
向继平尴尬之意立即堆满了整张脸,只好又跨在沙发一角,唯唯诺诺的听了电话……
半晌,才说:“王书记,绝大部分是个行业代表,大概有二十多个房间……”
“什么叫绝大部分,大概是多少!这个数字都核实不清楚吗?”,虽说声调不高,但王力的语气却非常严厉。
向继平愈发尴尬,嘴里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清楚,温言奇见状忙嘱咐向继平,赶紧出去问,这几个数据一定要问清楚。
向继平立即起身,顾不得王力再说什么,逃也似的跑出了房间。
王力的注意力还是很强的。东西是谁塞进来的,不好核实,但塞了多少还是有数的。纸张就塞进门缝,却有二十多个房间的代表没有主动交出这张纸,里面的深意不可言喻。
可以解释为不想多事,也可以解释为心有所向。全县总共一百多个代表,就算二十个房间,也近三分之一。剩下的,如果不去要,是不是会主动交出来?不好说啊……
向继平一时惊慌失措,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
温言奇同样如坐针毡,千小心万小心还是被人捅了篓子,选举在即,此时爆雷,想说没有人组织都不可能。这些个代表,就在县委政府人大眼皮子底下,策划了这么一出戏,谁担得起责任?
王力眼神呆滞,一句话也不说。雷文耀已经摸了几次烟,又塞了回去,愁容满面……
十几分钟过后,向继平才怯生生的回来,仍旧跨在那个位置。
“王书记,27房间,25个是行业代表,另外两个是学校老师……”
王力陷入了沉默。
27个房间,58个人!这哪是近三分之一!
“王书记、温书记……我们没做好工作……”,向继平从带回来的数字里终于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现在不是检讨责任的时候……这些人,或者还有没有人,会不会影响到选举?”,王力用力的挥了挥手,想了想又问:“你们说的那个传言只针对胡纪凌一个人吗?”
“确实只传了胡纪凌”,向继平忙点了点头。
雷文耀不禁看了看向继平和温言奇,像是不确定似得又看了看桌上的那个白纸黑字,一时竟有些茫然……
“什么时候选?”王力又问。
“明天……”,向继平答道。
“温书记,有没有把握?”,王力这才扭头问了温言奇。
有没有把握?是啊,有没有把握,五十多个人,剔除一半不想多事的,也有二十多个。如果这二十多个不投票,结果也非常难看。再预估差一点,五十多个都不投票,胡纪凌还能不能当选?
更何况剩下的七八十号人是个什么想法?谁担保?
无论怎么算,怎么说,怎么计划,一个晚上的时间,能做多少工作?能不能做好工作?时间顿显仓促!
再想回来,这些人里面难道仅仅因为这一张纸,一行话,就对胡纪凌这个人甚至组织产生了怀疑?当然还有那些风言风语。向继平和方超转述的是不是传言的全部?是不是有更多的、更细致的话?谣言都是这样的传播规则,越到底层越丰富,越往高层越简练。你想着窥一斑而知全豹,岂不知,有时恰恰是一叶障目。
代表也是人,这么轻而易举的偏向于传言,这里面绝对有问题!又想起了向继平那天的话,胡纪凌究竟有没有事,澄清一下就好了……
是啊,澄清一下确实就好了,有问题了纪委去搞明白,没问题了,还做什么工作?你给我一纸传单说明他有事,我同样给你一纸核实单证明他清白!还不行?再盖了市委大印行不行?
当然了,来不及,市里也不会那样做。所以,当下只能考虑人大工作不力,致使谣言散播胁迫组织,不能怀疑候选人某某某是否收受贿赂……
纵使如此,温言奇心里还是飞快的算计了一圈,一百二三十个代表,就算这五十多个都靠不住了,还剩下三分之二。这三分之二几乎都是公职人员,而且里面的大部分都在前几天调研中打过招呼。这些公职在身的人总不能也叛变?王力问有没有把握,指的就是能不能当选,确保住眼前的三分之二,去争取剩下的三分之一,或许还有希望?只是胡纪凌很有可能成为得票率最低的副县长……
温言奇紧缩了眉头,斟酌着对王力说:“王书记,到现在这一步,百分之百的包票,我不敢打。但工作我们尽量做,我想,胡纪凌应该还是可以当选……只是……”
“只是得票率可能会很低?”,王力补上了后半句话。
“对!得票率不能保证,但我觉得大部分代表还是能听招呼……”
王力慢慢的点了点头,仿佛每一次下去都经过了深思熟虑,每一次上来又提出了新的问题,他在否定、肯定,再自我否定。这是个烫手山芋,谁拍板了,什么结果都要算到谁头上。而所有的这些决定,居然与当事人胡纪凌通通没有关系,他做不了任何事,说不了任何话。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从剪脐带,到包裹,到送出产房,没有任何参与。
唯一能做的就是嚎一嗓子,宣布我当选了!
“这样……”,经过漫长的等待,王力似乎有了决定。
“向主任,明天的选举日程取消。临时改为传达学习省长在省人大会议分组讨论中的讲话……再加一个市里两会对于云州工作的讲话摘要……”
“今晚到明天,留出一天半的时间做工作,县领导分别同代表谈话,怎么谈你们决定,但目的只能是维护组织意图。”
“我现在就给张书记汇报,明晚全部工作做完,后天是否选举,根据谈的结果,再决定!”
向继平立即应声而去。
王力又对温言奇和雷文耀说:“温书记,这个谈话还是要以县委、人大、政协和在任的副县长为主,雷县长就不要出面了……”
雷文耀赶紧说:“王书记说的是,毕竟我也是候选人之一……”
温言奇点了点头,雷文耀确实不合适,两个都是候选人,一个成了模棱两可的状态,另一个再去劝别人就有拉偏架的嫌疑,到时候谈话不利再影响了县长选举就更难堪了……
方超拿来了花名册,温言奇将里头所有的乡镇书记乡长和几个局长,画到了自己名下,其余的仍交给方超去分配给其他县领导。
方超刚要走,又被温言奇叫住,要回了花名册,反复看了看,嘱咐道:“给向主任说清楚,这里面的重点,就是那五十多个行业代表,谈话一定要注重方式方法,决不能拍桌子搞恐吓!”
看着办公室的门缓缓关住,温言奇不由的叹了口气,那些人都是普通代表,县委去谈压力就很大,反而不合适,人大经常来往,相对来说熟悉,还是好说些。那张纸上面只是笼统的写了个问句,细节丝毫不涉及,更不要说什么证据。此刻冷静一想,纵使自己听到的传言可能是层层过滤,未见得他们就能被轻易的裹挟了去,怎么想都是看热闹或者不想多事的人多些……
温言奇反复看着手里的名单,思来想去,勾去了几个平常咋咋呼呼的。又将剩余的名字逐个画了圈,斟酌了许久,索性让方超统一叫来,一并谈了,信得过的人,还是用信得过的方法正大光明的来。偷偷摸摸的反倒中了敌人的奸计……
天色已晚。
鹅黄的路灯更显昏暗,光秃秃的树枝被寒风裹挟,不情愿的摆动着,影影绰绰。偶有路人缩了脖子匆匆走过,汽车像是受了寒气的逼迫,也哑了嗓子。
冬天就是这么样子,色彩单调、画面斑驳,让人提不起精神。
南方人想象着北方的冬季,大多是一碧蓝天倒映着广袤雪原,哈一口气会冻红了鼻尖,头发、眉毛、睫毛挂着点点白霜,穿了厚厚的羽绒服,在雪地了肆意的打个滚,捧一把雪高高的抛洒在天边,总是兴奋。孰不知北方人现在看个这样的雪也是费劲的很。想起上一次的大雪还是什么时候?当是那场所谓的“雪灾”吧,猴年马月!毕竟身边一袭红衣的苏梅都换成了烟不离手的大老粗雷文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