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开到第二天下午,远远看见一些熟识的人,本在窃窃私语,见温言奇走近,又突然闭了嘴,龇牙咧嘴的笑笑。温言奇就知道,已经有很多人知晓章书记的处分了。
孙立打电话说省长临时决定要参加长林市的分组讨论,张相伟考虑省长或许要问云州的工作,点了几个问题,让温言奇做个准备。
这两天,脑子里总是想起章书记,人就显得恍惚,便有一句没一句的胡乱应付了几声。
末了,孙立叹了口气,分明还想说什么,温言奇不在频道,只好挂了电话。
说是讨论,还不是总体说好,单拿出几条和自己挂的上边的,再说几句好?总之要一个一个表态,所谓的讨论就是实实在在的走过场。
刚走完戏,又进入了恍惚状态,忽见对面的人纷纷站起,鼓起了掌,温言奇不明就里的也站起了身,胡乱拍了几下,才瞥见角落的人群里闪现出省长和几个领导的模样。
省长也鼓了几下手,做了个压了压的手势,径直坐了主位。
“请省长给大家讲话!”,张相伟笑容满面,仿佛整个下午一群跑龙套的终于等来了主角,无生气的讨论终于走上了正轨。
“哎!”省长却摆了摆手说:“相伟同志,我来一是代表省委省政府看望大家,其次还是想听听代表们的批评建议!对省政府今后的工作,有什么好的建议,都要提出来,我们共襄盛举……”说完,缓缓的靠在了椅子上。
省长明显是来晚了些,刚才一个多小时的讨论,该发言的七七八八的都说了个大概,这会半上不下的又找谁说呢?张相伟笑笑,又左右看了看,在第二排的人堆里点了温言奇的名字,并说:“那就温言奇同志接着发言吧……”
我刚说完好不好?温言奇心里无奈,最不情愿扯这些套话,今天还得扯两遍,四下看看,似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透着殷殷期盼。甚至还有跟进来的长枪短炮。
罢了!再扯吧……张相伟既然点了自己的名字,话题就得扯的更高些。
便拉开了架势,洋洋洒洒的评论了好一番。说着说着,竟有了错觉,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秘书办公室,好不容易整来的初稿,给周元力、于新和两个人声情并茂的朗读一番,两人再指指点点几句,再争论几句……
省长坐起身,喝了一口水,又靠在椅背上。
再改,再往下来……
省长又坐起身,喝了一口水,却坐直了身子……终于等到了温言奇的结束语。
会场出现了短暂的停顿。温言奇习惯性的看了眼手表,好家伙,东拉西扯的居然说了近二十分钟。
一个下午的恍惚,居然就被自己扯醒了。
再看张相伟,脸上似乎没有任何表情,是嫌自己说的太多了,还是没说到点子上?
此时,省长吭吭了两声,往桌前凑了凑,开口道:“很好……温言奇书记是吧,我们去年见过面的……”
温言奇忙欠了欠身子说:“省长去年在云州调研,见过我。”
省长摆了摆手示意温言奇坐,又接着说:“你刚才的发言概括的很全面,省政府一年来的工作能到的你们这些基层同志的肯定,我们很欣慰,这说明去年一年来,我们没有白忙活嘛……”
会场上立即微笑一片,张相伟立即接话道:“省长大力支持我们基层工作,各项发展政策都很符合实际,工作做起来不费力!”
省长笑了笑,又说:“温言奇同志,这几年来云州的工农业发展形势很好,去年我又实地参观了你们工业园区的建设,现在情况怎么样?以后的发展方向是什么?我想听你具体的说说。”
省长临时参会,肯定表现出了对长林的格外重视,现在又点了名,似乎今天的主要目的是云州?
温言奇疑惑的看了看张相伟。
张相伟不经意的点了点头。
可发展方向是什么?现在才回想起孙立电话里说的让准备一事。张相伟判断出了省长要问谁,却没有指明问什么,事先也没有商议,说什么不说什么的,倒全成了自己的主张。
既然省长问了,温言奇只好硬了头皮,怎么想的,干没干的,按照所问之话,有意识的将重点放在了工业园区的建设上,拣主要的说开了去。省长一直没有打断,几次想停下来,又示意接着说,最后才问:“你们对园区建设的最终方向怎么把握?”
温言奇犹豫了,表面上看园区还是属于县里管,但两个主官又都是副县级,最终的方向是什么,云州能说?说了算?
“省长,这个……”,温言奇不禁看了看张相伟,心想这个话该是张相伟回答的,自己若是冒失的答了岂不是越俎代庖?
省长却摆了摆手说:“我要听的就是你们云州同志的意见,不要顾虑,怎么想的怎么说!”
温言奇想了想,最终方向是什么?自己提过服务区的想法,张相伟提过建城市的说法,按他的意思其实都一样,在服务企业的基础上设立服务区,在服务区的的基础上建城市……
索性讲张相伟和自己的意思揉在了一起,“省长,我们张书记多次和我们一起商议,随着入驻企业的逐渐增多,工人数量也成倍增加,不远的康镇毕竟是一个小乡镇,远容纳不下这么多的人。园区现在已经涌现出来诸如就医、治安、休闲等一系列问题亟待解决。张书记上次调研时说,不能只建企业,更要建城市,围绕服务园区的城市服务区也要列入规划,财政要出钱,企业要出力,共同打造一个新型工业化的典范。”
“所以,我认为,我们最终的发展方向就是在康镇和园区的基础上,建设一座涵盖卫生、教育、医疗、商业等各方面都很完善的新城。而且,我们也勘明资源带是一个带状,至少跨过了文州市的一部分辖区。也就是说这个城市化工业园区的建成,不仅仅支撑云州的县域经济发展,将来也会支撑文州市的发展……”
“去年一整年,园区企业情况怎么样,以后的发展能否支撑你们的设想?”,省长问道。
温言奇忙说:“省长,园区成立以前,我们就在搞原有企业的产业化,已经初具成效。财政税收的增长远高于我们的预期,再加上今年新投资的,以及即将引资来的企业规模,完全可以支撑我们的想法,只是需要时间。”
“那不怕!”,省长摆了摆手道:“思路方向只要正确,费些时间算什么!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你们这么大的设想,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实现。首要工作还是定方向、打基础,剩下的工作就会水到渠成。你们说是不是?”,左右看了看,又说:“你刚才转述张相伟书记的一句话说的很好,财政出资、企业出力,共同打造新型工业化的典范,我认为这句话值得在座同志深入研究。以往我们搞工业搞的很简单,认为工业化就是不断的招商引资,不断的投产,烟囱一冒、黄金万两。项目好了蜂拥而上,行情差了仓皇而逃。企业布局的也很不完善,有些地方东一个,西一个,污染和无污染的混杂在一起,有些甚至搞到了城市里。等城市发展速度上来了,又要面临搬迁拆迁的问题,搞的企业和群众都不满意。”
“一些地方政府和企业的关系也很不正常,要么一家独大,裹挟了地方经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么无心于当地城市发展,一门心意谋利益,到最后就是你搞你的,我搞我的。说是市里的企业,可除了交税,剩下的毫无关系、提不起兴趣!”
“而张相伟书记提出的政府和企业的关系,我的理解就是要齐心合力,共同发展,企业要壮大、城市要发展,两者非但不矛盾,更要相辅相成。做规划的时候,充分听取驻地企业的意见,既要考虑服务企业,更要为日后的发展留有余地。而企业在城市建设中要理解政府的困难,该让的让一让,该帮的帮一帮。城市既是企业的城市,企业也是城市的企业。着重突出一个新字,突出一个合字,突出一个共谋发展。”
“在今后的工作中,要朝着这个方向有目标性的做些实验,比如人才交流可不可以搞?选几个大型企业,选配些 青年干部去学习。同样,企业的优秀人才可不可以到政府挂些职务?发展经验可不可以交流?定时的召开政商研讨会,相互建言献策等等。其实城市发展和企业发展,说白了都是一个道理,既要注重可持续,更要注重科学,按照这样的发展模式,我看实现云州工业园区新型城市化发展的目标,指日可待!”
省长的话说的掷地有声,手势不断的变换,刚一结束,会场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省长又和张相伟低语几句,两人的脸上都充满了笑意。
温言奇机械的鼓着掌,心想领导还是领导,张相伟短短的一句话,居然解释出这么多层意思来,竟有些自叹不如。不过转念一想,要是换作秘书时,给个几天时间也许能扩展的更多、更宏伟。但一想到人家是临时起意,临时听了,就能临时总结,还是要说水平高一些。
看着省长和张相伟谈笑风生,顿时又恍然大悟,省长的突然到访,与其说是为了云州而来,倒不如说是为了张相伟而来。由温言奇的几句话引出了省政府对长林工作的满意,幸好温言奇没有想当然的只扯云州的事,话里话外都带着张相伟。
一个下午的烘托,似乎是皆大欢喜。
省长在掌声中离开了会议室。
张相伟当下宣布分组讨论结束。
省长说了这么多,按理说应该马上总结学习,这报告就看是市里出还是云州出。谭原打了电话,温言奇都没敢应承,直到华灯初上,才从孙立口中得知,张相伟晚上宴请省领导。
这才放下心来打了言东电话。
外面寒意阵阵,观园里却像春天一般,绿意融融、花团锦簇。温言奇看着新鲜,偌大的阳光房栽满了绿植,很多树种都不认得,只觉得脸上湿润,暖意阵阵。再见那玻璃后面,已然起了一层雾气,屋里屋外判若两个世界。
七拐八拐的仍旧绕回了原来的屋子。
谭原和绍刚斜靠在椅子上,见温言奇进门,便挥了挥手。
温言奇脱了外衣,扔在一旁,悻悻的说:“谭哥,我现在才明白当初为什么叫观园了……”
“为什么?”,谭原将茶杯推到面前,显得疑惑。
“大有可观啊,我这刚一圈绕进来,还不就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目瞪口呆!”
“嗨!什么大有可观,就那些花花草草,一开始还觉得新鲜,现在看也就那么回事,绍刚还唠叨,进去闷的喘不过气……冬天不像冬天,春天不像春天的……”
温言奇瞥了眼刘绍刚道:“他一个粗人,懂什么?”
刘绍刚嘿嘿一声,“我是没看懂,那你问谭哥,他这观园是什么意思?他知道?”
温言奇不明就里的看看谭原。谭原摆了摆手,尴尬的笑笑。
“不是有意起的吗?”
见谭原只是笑,并不说话,刘绍刚便说:“当时该是你们王书记起的,是吧谭哥……”,“我们起初都觉得挺好,观嘛,看的意思,观景,观物,观世界,都观园观园的叫。完了才知道,这块地方几十年前是一个道观!就是上香炼丹打卦的地方,后来破四旧才拆了。人家王书记书看的多,知道这个典故,随手起了观字,其实该读四声——灌园……念狠了就像是要注水一样!”
“灌园……”,温言奇读出了声,忍不住笑道:“算了算了,还是观园吧,那道观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谁还能记得起?”
“听说当时香火很旺哩!”,绍刚笑道:“要不咋说谭哥阴差阳错占了这地方,事业做得风生水起!”
“去去去!你个狗嘴!”,谭原捶了绍刚一拳,嚷嚷着上菜上菜!
“这次回来能待几天吧,这事搞的,兄弟们都天各一方,一别几个月才见一面。”
温言奇夹了菜塞进嘴里嘟囔道:“还得几天,政协还要会。事太多,没办法,几次回来都是匆匆来,匆匆走,你们也不去云州……”
绍刚插话道:“谭哥现在整天窝在灌园,市里都少去,别人叫他,也是能推就推,能躲就躲。年纪轻轻的,也不知他待在这里做什么?有时我都怀疑,是不是这风水真起了作用,和神仙有了天人感应,真悟出了什么道?”,说着又偷笑了起来。
谭原眼睛一瞪,指了指绍刚对温言奇说:“这老光棍又想起了什么怪事!还悟道,有你这么个活宝整天打扰清静,悟出来的也是歪门邪道!”
“你还别说……”,绍刚收了笑意,正色道:“有一次和朋友的朋友吃饭,那人本就有些神叨,喝醉了酒对我那朋友絮叨,刚想起来就觉得可笑……”
“哼哼……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谭原怨道。
绍刚却不在意,顺手拿了根烟点着,故作深沉的说:“道可道、非常道……可你们知道什么叫道?道是什么?又在哪里?”
两人摇了摇头。
绍刚吸了口烟,缓缓吐出,慢悠悠的问:“你们,能听见我说话吗?”
“又不是聋子!怎么听不见?”
绍刚却不笑,仍吸了口烟,朝两人呼了过来,顿时烟雾弥漫。又问:“你们,能看见我说话的声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