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刘玉河掏出了电话,唯唯诺诺的避开了去,方超才赶忙说:“温书记,孙秘书长刚来电话说现场就不来了,和王书记直接到县里……,你看,我们是不是也回县里?”
温言奇冷冷的嗯了声,但不急着走,指了指人堆里的韩云辉,对方超说:“给韩书记说,现场他负责,天亮之前,道路清理出来,事故车辆拉走。煤矿停止生产,已经排单的等着,园区清出来一块地方让车停进去,绝对不能堵路,矿里负责的给我看住,一个都不能走!你留在这配合韩书记,叫雷县长和我回县里!”
小赵打开了白炽的大灯,一瞬间,那一地黏糊糊的黑色液体陡然变成了红色和白色,是血!或许还有脑浆!
一阵刺骨的冰冷突然袭遍全身,温言奇不由的紧闭了双眼。
会场上鸦雀无声,陆续进来的人看见王力、温言奇早已坐在那里,就不敢打招呼,只是屁股沾了一半的椅子等着。
王力目不转睛,空空的看着对面的墙面,铁青了脸说了句:雷县长先说,具体什么情况?
雷文耀口中的情况和刘玉河描述的相差无几,只是死亡人数变成了9个!
“9人死亡!这是云州甚至市里有史以来最大的交通事故!”,王力敲了敲桌子说:“厢货核载几个人?居然里里外外挤了8个!云州的交通管理存在巨大漏洞!我来之前,市委已经向省里做了汇报,省里要求务必做好善后工作,严厉查处事故责任人!这两个方面的工作要同时进行,做到死伤家属不闹,交通隐患彻底根除。”
雷文耀满脸愁容的说:“王书记批评的是,我们的管理确实存在重大漏洞。客货混装、超载,并且实线超车。现在麻烦的是,货车驾驶员也死了……这……”
如今,谁都明白雷文耀的苦衷,县长的位置才坐不久,就飞来横祸,不管事故的具体责任怎么划分,政府肯定担责,也必定有人要挨管理不善的板子。雷文耀就和当年的孙立一样,还没怎么样,屁股已经开始疼了。
可,公安局的报告还没有递上来,王力就说了句巨大漏洞,这分明是提前定了调子,事故归事故,责任归责任。按理说也没错,只是提前定性,让温言奇觉得很不舒服。
见雷文耀吞吞吐吐的犯了难,温言奇便顺势伸手制止了他,说:“王书记刚才说的两项工作,我们一定做好,请市委市政府放心。关于事故责任的问题,公安局的正式报告还没有递上来,不过大致情况和雷县长说的差不多。现在看肇事方主要是这个超车的厢货,但刚才在现场,刘玉河给我说了个情况,目测这个大货车是严重超载的。也就是说刹不住车的主要原因有一部分来自于大货车的超载,以至于把自己的车头都拧翻了。厢货车里的人全部死亡,但却是肇事方,大货车又是超载方,我个人考虑除了应走的保险理赔程序外,还要追究煤矿装卸责任的问题。所以,在赔偿安抚方面,请市委市政府放心,一定会全部到位。”
“至于其他责任问题,会后我们会成立专门的临时办公室,负责查处此次事故中存在的管理问题,绝不隐瞒,绝不姑息!但,在此之前,我个人先向市委请求给予处分。”
王力点了点头说:“不管处不处分,谁受处分,受怎么样的处分,这是后话。但温书记刚才的表态很好,我的意见,按刚才议定的顺序,先开展工作。”
温言奇看了看手表,距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便扭头问了王力,是否先去休息?
王力四下看看,像是不好表态的样子,温言奇又说:“王书记还是先休息,现在也没什么事,我们在这盯着,有情况随时汇报。”
王力这才勉为其难的说了声,好吧!
送走了王力。又让办公室拨了韩云辉电话,得知现场已经开始清理,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眼睛顿时酸困起来,脑袋又无比沉重。一时瘫在椅子上,刚刚的几十分钟,像是用尽了所有的精力。
四下的人都被派了出去,只剩下雷文耀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烟,温言奇常年被这些烟鬼熏染,本不觉得呛,现在倒感觉胸闷,喘不上气来。
秘书小罗悄无声息的换了水,顺手打开了窗户。
初冬的夜风已然冷的刺骨,空气一对流,刹时吹走了所有烟雾。恰好雷文耀新续了一根,一口烟顺着风向直直钻进温言奇的鼻腔里,上下翻腾。
温言奇鼻头一紧打了个喷嚏,咳嗽了几声。
小罗见状忙关了窗户。
雷文耀掐灭了烟,又作势扇了扇。讪讪的说:“温书记,你刚才不该要求处分的,真若是市里处分,也该是我……”
谁也不想挨个处分,再怎么说也是交通事故。王力说云州的管理有巨大漏洞,可谁也不能整天盯着车辆去数人头,就算是数了人头杜绝了超载,谁又想到他违章超车来着?但毕竟死了人,而且是9个,市委副书记的话说到那个份上,不表态怎过的了关?王力的话冲着雷文耀说着,那是因为他是县长,是主管,可他才来几天?屁股还没坐热。
处不处分的以后再说。现在头疼的事是,主次责任的人都死完了,谁来赔这个钱?
温言奇面露苦色道:“你才来了几个月,给你处分怎么说的过去?”,又摆了摆手说:“不说这个了。刚才王书记在,有些事不方便在会上说,说有保险,我估计也就是大货的险额可能高些。但这么多人,能赔多少?何况他自己也死了,厢货又是个主要责任,这是个麻烦啊……”
雷文耀眨巴眨巴眼,下意识的拿出了烟,刚要点上,又扔在了一边,咕哝一句:他妈的,从来没遇上这么个事,再怎么也得剩一个,这死完了咋整?
又说:“那个厢货的人都是……不好办……”,嘴里叹着气,手还是拿着烟,颠来倒去的,看着急躁。
温言奇见状,索性给打了火,雷文耀一愣,还是抽了。
“大车是哪里的?”
雷文耀一口烟吸的深,干咳了几声才说:“黑乎乎的看不清,牌照像是外省的……”
“这样吧……”,温言奇说:“让公安局联系大车家属认领尸体,几个乡镇的,让人先安抚住,不要出事。”
“乡里的人已经到位了。”
温言奇继续说:“赔偿问题,保险是肯定要走的,能赔多少,赔多少。剩下的部分,无非两个途径。一个,找金辉矿业,超载本是两厢情愿的事,可现在人死了,就剩下他们。第二个就是民政上出,但这是个问题,怎么出?以什么名义出?你想想……”
雷文耀是老基层,县里干的时间不比自己短。温言奇有充分的理由相信,眼前的雷县长听得懂自己的话。民政是抚恤部门,让这个部门做理赔,就等于县里将交通事故的责任揽了回来,默认成自己的责任。到时候家属就会理所应当的认为是县里有问题。赔钱事小,后续的责任才是潜藏的麻烦。况且一旦开了这个头,以后再出事故,找县政府要钱就会成为共识。
市里的处分还没定论,自己先把自己处分了。温言奇不愿意,雷文耀更不愿意。
雷文耀只是犹豫了片刻,便斩钉截铁的说:“后续的部分让金辉出!本来他们的投资方向就与原先承诺的不符,说好的投资产业到头来成了卖资源,敢情支起来的那个热电厂散热塔就是个唬人的,自己赚了大把的资源现金,还超载的装,给县里惹麻烦!让他们出,不出,罚也给他罚够了!”
敢情雷文耀也认为金辉转头卖资源不对,也就是说胡纪凌胡说八道开的口子,他也是知情的。可这几个月中,倒不见雷文耀提这个事。
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表面上看是嘴上不说,其实是不愿意说,或者不好说。不愿意说,无非是觉得里面有事,搞不好认为金辉卖资源其实就是温言奇默许,只不过通过胡纪凌的嘴巴说了出来。而至于不好说,就是想得多了,如此胡说八道,也不见谁真的去批评,这个胡纪凌或许真是个“人物”。什么人物?无非是傍着某位领导。
现在想来,自从胡纪凌开了这个口子,温言奇或者当时的苏梅,除了说了几句韩云辉,还真就没有当着谁的面表示不满,反过来还得给擦屁股,也难怪有人会想的多。也就是胡纪凌姓胡,而不是张、廖或者王什么的,而且刚在现场,还当众骂了胡纪凌,否则所谓的人物还真就坐实了……
现在看,让金辉补齐赔偿,一来是他们自作自受,二来也可以洗脱自己的嫌疑,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既然雷文耀按着自己的思路来了,温言奇便顺势肯定了他的意见,并说,“金辉补偿完后,可以做个调查,那几个本县的死亡民工,如果家庭生活确实有困难,民政或者乡政府可以在份内采取些办法,或者直接列到困难户里长期帮扶都可以……”
雷文耀点了点头说:“这个办法好,再怎么样也是云州的人,自己管自己的人,于情于理都说的通。”
“我看,这个补偿方案还是要提前做,不要等公安局的报告了,按刘玉河的话说,责任也是大差不差。”,温言奇接着说:“保险公司已经出了险,结果出来后,再将我们的方案附在后面,我们把工作做在前头,市里那里也好说……”
市里一好说,板子就会轻些。雷文耀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温言奇如此表态,雷文耀的脸上竟有了如释重负的意思,忙说了几句好,又主动表示“我这就通知胡纪凌去做,其实也没什么可做的,不执行就罚款,执行了,还有个什么时候或者能不能恢复生产的问题!”
温言奇这才点了点头,无力的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