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奇就想起来当年,徐怀义还在文州发展大棚的时候,张相伟不屑的表情。心里就想领导还是领导,看人都挺准,无论是章书记还是眼前的张相伟,其实对徐怀义的评价都不高,但奇怪的是,却能一步一步升起来。又想到了杨兆文,便犯了膈应,心里就嘀咕还是不一回事么。
心里想什么,嘴上又不能说出来,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提高了些音量,长叹了一声。
张相伟也叹了口气,突然说:“徐怀义也就那样了,区委书记的位置空出来时间一久,什么工作都耽误……”
温言奇顿时觉得眼前一亮,张相伟怎么会对自己提这么一句?莫不是有什么想法?心里一阵七上八下……
张相伟看了眼温言奇,缓缓的问了句:“你有什么想法?”
这一句又将心里刚刚升起了来的那一丝光亮浇暗了下去。
徐怀义出事的那一段时间,都在议论里头的细节,可时间一久,就变成了谁会接任的问题。要说人选,说是温言奇的最多,毕竟一不小心混成了资历最久的县委书记,按别人理解,又是张相伟眼里的红人,除了自己实在想不出还有谁合适,总之可行性非常之高。可不知道为什么,温言奇自己怎么都觉得镜花水月,似有非有。像是清凌凌的天,突然起了一层薄雾,说是看不清,分明天还是亮晃晃的,说是看得清,远处却显得迷茫,云山雾罩的。
如今张相伟这样一问,那清凌凌的天,就彻底暗了。选项分明不是自己,哪里有默认是你,还要问你是什么想法?一个市委书记,一个县委书记,中间差的太多。要说非要问,那面前的应答者该是市长廖智力,或者副书记王力,再或者一个随便的市领导,总归不可能是作为人选的谁和谁……
温言奇有时也觉得,徐怀义那个区委书记的岗位其实还是麻烦,说是市委常委,干的都是县委书记的活,一堆有名有姓的市领导顶在上面,管你的人太多。原来就听说明都的哪个区,连任个派出所长都百般困难,一会儿市局打电话,还没应承下来,市里又打电话,都准备上会了,省公安厅的电话又来了。最后谁都任不了,原来准备调整的所长,只好再干着。
可是话说回来,再怎么难,还是升任了副厅级,而且一步到位成市委常委,要说不诱人就是妥妥的假话了。官职这个事情,不踏进来也就罢了,既然两只脚都进来了,又有谁不想着再往前迈一步呢?
但既然现在这个路和自己没有关系了,温言奇只好就顺着秉性作阿q了,再看这个区委书记的职位,索性模糊了一片。回答张相伟的话就显得格外坦诚。
“张书记,我现在的想法就是把手里的工作做好,把云州的事做好,无论是海棠峪的农村基础还是园区的工业基础都夯扎实了,作出一番成绩来,让您放心,让云州的群众满意。至于其他的,没什么想法!”
张相伟点了点头,像是温言奇的回答完全在自己的意料之中。接着说:“你说的对,无论到哪里,做好自己的事是个大前提,做好了,去哪里都是水到渠成,做不好去哪里也是顺理成章。不瞒你说,这段时间,我和廖市长还有几个常委多次讨论过向省里推荐谁的问题。很多同志的意见都倾向于你。”
说着,又看了看温言奇,温言奇忙摆摆手笑了笑,却不说任何话。
张相伟说:“要论工作成绩和工作资历,或者其他什么原因,我可以肯定的说,你是市里的首选,这是不容置疑的。但我今天专门问你的想法,想必你也感觉的出来,我的想法和其他常委们有些不同。当然了不是说我不认可你的工作,相反,你除了雷厉风行上稍有欠缺外,我挑不出其他,当然,这也算不得缺点,有时候还是老持稳重的一种表现。”
温言奇下意识的想谦虚谦虚,却被张相伟的手制止了下来。
“该肯定的还是要肯定的。现在同你说,我为什么不倾向于你任区委书记。第一,抛开市委常委不说,区委书记和县委书记基本是一致的,但这里面又有很大的不同,区里的工作主要是侧重城市,虽说也有几个乡镇,但也是徒有虚名,没有像样的农村工作可以干。第二,区里的什么事都是围绕市里展开,务虚的多,务实的少,往往淹没在文山会海中。久而久之,人便没了干劲,一身劣气。第三,身处市中心,做什么都有人盯着你,混日子的也就罢了,有些想法的又会有许多人和事牵制……看似一把手,其实作为被动的执行者的时间远大于创造者。你在云州实现的大部分事,放在区里几乎是不可能的。”
“当然了,大家都会想,再怎么说,也是市委常委,足可以抵消任何不顺了。这个要看怎么想,对于一心做官的人,这没什么问题,对于想做事的人来说,就有很大问题。扪心自问,你温言奇是想做官还是想做事?”
“我看是想做事。这么多年来,我看的清,你与其他人是不同的,有想法,有能力,有实践力,那么把这些能力放在区委书记的岗位上,忙于应酬,疲于应付,合不合适?我心里是打问号的。”
见张相伟这样说,温言奇心里倒坦然了,一开始的纠结烟消云散,张相伟说自己是想做事,让温言奇想起周元力的话来,皮鞭在手,不说指点江山,怎么也得挥几下吧,那些文章里描绘的锦绣,难道真要淹没在故纸堆里?
自己跟着感觉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再像张相伟说的那般,又图什么呢?不就是个市委常委?就像当年李辉任职时,安慰自己的那句话,该自己得的,推不了,不该自己得的,抢不来。而现在这个区委书记的岗位明显就不属于自己。
温言奇便向张相伟表了态,“您说我的能力多好,这是夸我了,这么多年来在云州,我适合干什么,心里清楚。原本在办公室的时候,一度认为做个主任其实挺好,看起来忙,其实大把时间都虚度了。到云州以来,看的多,听的多以后,慢慢发现,基层才是大有可为的地方,只要不懒,肯思考就有实现的可能,不说取得多大成绩,云州总归按我的设想来了,现在让我舍弃掉,像您说的,再去区里疲于应酬,我可能真干不来。张书记,您放心,云州的事,不说我能做多好,但我一定尽心尽力。”
张相伟这才如释重负般的露了笑脸,轻松的说道:“这次来一是看看园区的运转情况,还有就是这件事了,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征求的你的意见。最近常说要科学的调配干部,尤其不能让老实人吃亏,听你这样想,我也就放心了。但是,关于区委书记的人选,如果人选是别人,我还是想听听你的意见。”,说罢独自掏出根烟慢悠悠的抽了起来。
“这个,张书记,我……不好推荐……”温言奇有些吃不准了。张相伟怎么会征求自己一个市委常委的岗位?还是因为不用自己,而说的一句客套话?总不能当真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让市委书记笑话?
张相伟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说:“但说无妨,也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你又在基层这么多年,市里这些可能胜任的,我想你多少还是了解的。说说看……”
温言奇脑子里电光火石般的过了一遍张相伟的话。既然张相伟这样说,那区委书记的位置就不可能是哪个市领导转任,而是处级岗提拔了。不用自己,又想听自己的意见,这里面客套的成分是有,但也不是全部。张相伟刚才的一番话,说明自己有人选,但是还没有最后决定。旁观者清,就当温言奇仍是办公室主任,看看合不合拍也是有可能的。
心里将目前的县市书记长过了一遍,苏梅的名字很轻易的就跳了出来。也是,不是她还能有谁呢?按照别人的话说,温言奇在张相伟这里很吃的开,云州又是张相伟任书记以来时常挂在嘴边的县市,要说张相伟真的欣赏自己,又何尝不是在欣赏苏梅?云州的事又不是自己一个人做得了的,能相互匹配的还不就是县长苏梅?而且几个县市里面,唯独苏梅一个女干部名额,也干了很多年,原来又是两办主任,怎么看都是合适的,更何况,前面举荐走了马宁波,现在再出一个苏梅,不是锦上添花吗?
斟酌了半晌,温言奇才说:“张书记,那我就斗胆推荐苏梅……”
温言奇迅速捕捉到了张相伟眼前一亮。
张相伟又拿出了一根烟,却不点上,温言奇去点,张相伟却摆了摆手说:“说说看……”
温言奇便详细的说了苏梅的优势,不管怎么样,苏梅都是市里唯一的女县长,这个女同志的名额是跑不掉的。
张相伟听完,仰头想了想,又将香烟点燃。半晌点了点头说:“听你这样一说,倒是有些道理。只是,若真是推荐了苏梅,你舍得?”
温言奇这才呵呵一笑说:“张书记,说实在的,我和苏梅搭档是好,她又很支持我的工作,这么多年来,云州县委县政府从来都是劲往一处使。但话说回来,再怎么样合得来,也不能因为我耽误苏县长的前途。”
张相伟呵呵一笑,饶有兴趣的点了点头说:“你倒是举贤不避亲啊……”
看张相伟如此,温言奇明白,自己和张相伟关于苏梅完全合拍了。只是按惯例,县长比县委书记先走,就意味着县委书记就不会走了。这个不走又要多长时间啊……温言奇的心里空落落的,已经是资历最久的县委书记,如此再干下去最好的结果八成就是人大政协养老,那得养多少年?
“苏梅的事,我回去再和几个常委议议……”
温言奇只好笑笑,这就不是自己关心的问题了,既然张相伟这里没有问题,那所谓的议议就是个走过场。
张相伟又慢悠悠的说:“你的事,我是这样考虑的……”
温言奇不禁一愣,还有自己的事?
张相伟笑了笑,接着说:“我刚才说了,不能让老实人吃亏,你的成绩有目共睹,总不能只让人做事,不让人进步。你可能也知道,明年董书记会到人大去,李副市长接任市委副书记,那时我会推荐你接李副市长……”
李副市长?那可是常务副市长!温言奇安分很久的心,毫无节奏的跳了起来。这个职务的含金量比区委书记只高不低。虽说按时间顺序,排名要在苏梅之后,但主管的可是全市的所有工作,仅次于市长廖智力的角色。
温言奇一时惶恐,不知该说什么好,今晚听了这么多,消息是一个比一个突然。
张相伟坦然的说:“章书记也很关心你……其实,就是章书记不说,我也有考虑。你是干事的干部,就要放在能干事的岗位上,这样才能发挥你的长处。一个常委兼任区委书记搞城市工作,一个常务副市长配合市长主抓全市的重要工作,我感觉你还是适应后者。”
前一秒已经对前途不抱希望了,后一秒又是一个天大的好事砸在自己头上。今晚的谈话如同过山车一般,起起伏伏,不过结果是好的,不不不,是最好的。不说自己跟在苏梅后边捡了个枣吃,就算是同时摆放在自己面前,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常务副市长的位置。同副书记一样,一脚踏入了常务的位置,临退休前人大也好,政协也好,哪怕位置不够了,主任或者主席硬拆分出一个党组书记,正厅的待遇都会毫无悬念的拿到手。正厅啊!那是什么级别,就是对面张相伟的级别,就是章书记的级别。十几年前,在自己眼里,在全厅人的眼里,那就是顶天的角色,人生的终点!
温言奇的脑子里出现了一条金光大道,一条充满羡慕和掌声的通天大道。而这条道的大门已经向自己徐徐展开了……
温言奇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十几年来先后得到章厅长和张相伟书记的照顾,这难道不是人生的眷顾吗,回过头来再看那些不如意,顿时显得如此渺小,根本不值一提。
“张书记……我”,温言奇脑子里竟有些发懵,开了口,下一句又不知该说哪句好。是说感谢的话?还是说些谦让的话?
张相伟却大气的摆了摆手说:“还是那句话,你的能力,配得上这样的岗位。这个安排本不该这么早同你说,只是我考虑如果区委书记的岗位选任了苏梅,对你却没个说法,不单单你会误解市委的安排,就是市里或者云州的干部都会觉得有问题。索性提前对你说了,当然了,这只是我个人的考虑,到时还要同廖市长商议,不过我认为常委们对你的推荐应该没有异议……”
作为县委书记,温言奇太懂得在如今的政治生态下,一把手所谓的“考虑”是什么结果。不说板上钉钉,也是一言九鼎了。
温言奇实在想喝一口水润润嗓子,这杯水自从张相伟亲自倒上并推到自己面前后,始终没敢端起来。
想了想,还是算了!市委书记亲自给你倒水,还要等到你喝上几口再填满么?罢了罢了……
“张书记,实话说,我不知该说什么好。您一直再说我的能力。其实有多大能耐,我还是拎得清的。要说我做了多少事,哪一件都离不开张书记的支持,别的不说,就说海棠峪,没有您的肯定,现在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单凭县里的力量发展不起来。感谢这么多年来,您对我个人和云州的支持,不说别的,能任副市长也好,任不了也好,我绝对不会辜负您对我的信任。让我在云州继续干,我会责无旁贷的做好云州的事,换做其他任何岗位,我都会尽心尽力。”
张相伟点了点头说:“这个我相信。安心工作,在明年换届前,把云州的事,尤其是园区的规划和农村工作抓好,善始善终。”说罢看了看手表……
温言奇会意,的确太晚了,忙站起身说:“我知道,张书记放心,那您早些休息……”
张相伟揉了揉脖颈,摆了摆手。
刚要出门,又听得张相伟问:“看过章书记没有?”
温言奇说:“哦,还没有,最近手头事多,就没去……”
张相伟还是点了点头,也没说代问好之类的客套话 。
温言奇只好轻轻的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