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义的事发酵的很快。短短的时间内,文州,云安,甚至市局都传出了有人被喊去问话的声音。据说,有些人没进去前,听到点风声都会凑上去打问。真进去,再出来后又讳莫如深,从此变成路人,一问三不知,头摇的拨浪鼓一样。
孙立也有一句没一句的同温言奇絮叨,徐怀义怕是出不来了。听人说所有关联企业和干部都被弄进去过筛子,有的出来快,有的至今仍不见消息。懂行情的人讲,这样的事,出来快的人,在里面撂的也快,待得时间久的人就算是嘴硬的。由此看来进出都快的这号人,就是靠不住,以后真交不得……可过了一段时间又说,还是小看了这些人的伎俩,听说那些出来慢的人其实撂的也快,只不过撂完后,央求纪委在里面再住些日子。纪委看穿了这些人的心思,居然也会配合的搞一搞!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妈的!这样一看什么人都交不得了,都他妈的靠不住!
温言奇听了就会揶揄几句,说你都搞魔怔了,怎么都看不清立场在哪里?孙立却说,要什么立场?无冤无仇的,徐怀义虽说圆滑些,可圆滑有什么不好?见谁笑三分总比笑里藏刀的好。再说了,在他看来,徐怀义多少也算是做了些事的,不像有些人,只顾了贪,却什么事都不做,别人做了,还在背后使坏!
温言奇明白孙立话里话外说的都是杨兆文。说起来也怪,两人本是无所不谈的关系,原来说杨兆文都是直呼其名,现在人家扶了正,再说起来要么就是“他”字替代,要么干脆就成了“有些人”。分明不是隔墙有耳的年代,却不经意的对起了暗号。所谓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有时想来真是耐人寻味……既然都对起了暗号,那这算是有道呢还是无道?
这些天,脑子里总会莫名的出现张斌的名字。想来,有些日子不见这个人了,一个月还是几个月来着?温言奇仔细回想了一番,像是金辉剪彩的时候来过一次,再以后……就有些想不起来了。
那天孙立说和徐怀义关联的企业都要过筛子,温言奇就觉得心里空了一下。当时还觉得奇怪,日后琢磨,当年张斌就托了徐怀义的关系,原本在文州要搞水库的,只是临时出了岔子,但后来接连几个大工程都得了手。按孙立的说法,张斌岂不是也要过筛子?
温言奇几次掏出了电话,找到了张斌的名字,半晌又放在一边。也是,他和自己是没什么关系,就算是叫去问话,也是要弄徐怀义。再说了,张斌是什么人物?凭他的关系,放在几年前,在省里是可以通天的人物,想来也无事,只是不知道他算是孙立口中的哪一类?是进出都快的还是不愿意出来的?可孙立分明又下了论断,快慢都是靠不住的。
温言奇自己也觉得奇怪,总觉得张斌若能不在孙立的论断里还是好些……不管怎么说,他的背景还是不一样的。
脑子里乱想一阵,仍旧觉得奇怪,自己这个找电话的举动是什么目的?就算是拨了出去,难道只是确认一下张斌是不是被叫了去?还是压根没他什么事?可张斌如果已经去过,自己是要从他的口中问问徐怀义的事么?问这个做什么!事不关己还是挂起来的好,又不是孙立,平白无故的打听这个白惹的自己长吁短叹,没意思……
就算是周元力不打这个电话,温言奇也想找找这货,一晃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不见个电话来。可当周元力邀约的电话来了,温言奇又觉得怪。自打他从了商,历来都是别人叫他,少有主动抛头露面的,仿佛离了厅里就什么都与他无关了,一打电话不是在酒桌上,就是在外地的路上。可于新和又说过这货有时也在,你一问,他又说不在了……温言奇明白,周元力的离开其实还是很不甘的。这个国家几千年来都是这样,从来都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的,什么人都认为“官”是优先选择,实在不行了,再搞个生意做做,可生意又离不开官。硬要说不同的,只能是赚小钱的结识小官,赚大钱的结识大官而已。周元力又算什么呢?按他的话,公司是人家的,自己只是任个职而已,人家想利用周元力的关系把生意做大,他偏又抹不开这个面子,想离了官场就彻底离了算了,出来了再自降三等上赶着溜须拍马,说不定多少人等着看自己的笑话,按照周元力的品行,这就很难受了。想说,说了不算,不想说,人家又等着他说,绕来绕去都不是自己擅长的事情,换做是温言奇自己,早就憋出病来了。
周元力在电话里哈哈半天,说的倒是轻松,什么有时间来了聚一聚,可温言奇总觉得不对味,自己一月都要跑几次明都,时间多得是,就是找不到你周元力嘛。
“事出反常必有妖,”或者“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都是周元力时常挂在嘴边的咒语,不知这次怎么应验?温言奇心里一笑,也可能又从哪里整了瓶上年份的酒,让我去看他喝罢了。尽管如此想,但临走前还是让小赵搬了几箱酒几条烟给周元力和于新和带上。
车快进明都前,就收到了周元力发来的短信,还是他升职时应付自己的小酒馆。温言奇会心一笑,这老板作的,时而大酒店,时而小饭馆,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刚想打发小赵走,又想起车上的烟酒来,四下张望却不见周元力迎候,只好踱进门去,见周元力正在包厢里吞云吐雾,便嗨了一声,问:“周总,给你带的烟酒放哪里?”
周元力屁股不抬,咧嘴一笑,烟雾从牙缝里溜了出来,迷了眼睛,赶紧顺手掐灭了烟头说:“来就来吧,还这么客气!放我车上吧”,又问:“有没有新和的份?有了一并放了,我给他送去,那货没公车可用,直接给了倒麻烦!”
温言奇一时语塞,摆了摆手说:“赶紧都放你车上,给不给的你看着办!”
周元力这才起身出去,嘴里还咕囔着:“看吧,有剩余的就给几瓶,组织的羊毛也不是这样薅的……”
“新和呢,还不过来吗?这都几点了!”,温言奇见菜像是上齐了,不管周元力,独自夹了塞进嘴里。
周元力给温言奇添了茶,却说:“听说厅里这几天搞干部轮训,都是人事上的事情,忙的颠三倒四的,叫了也来不了,下次还得补,就索性没通知……”
温言奇便戏弄周元力算盘打的太精明,却又觉得不是他口中说的这个样子。周元力历来都是嘴上图个痛快,这样小气的事哪里会做?这样说,想必就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了,不禁想起了县里农业项目的事,想必他以为自己私下出了力要感谢自己?可,这也太不周元力了!
温言奇放下筷子,四下张望,也没见周元力随身带的酒瓶,就更觉得自己想到了正点子上。如果周元力真破了天荒说出几句感谢的话来?不会起一身鸡皮疙瘩么?况且自己也没有替他说话,里头的弯弯绕也没搞明白。至于能中这么多的标段,温言奇倒情愿是因为他们公司的实力所致,背后明面上都是公正的事,阴面里也是公正的事,没什么好说的。就想着等周元力说完,给他解释清楚就行了,不要让这货心理上有什么负担。
周元力象征性的吃了几口,便开了口:“我说,叫你来也不纯粹瞎谝,毕竟你现在的时间也紧,就是给你说个事……”
“去去去,有话就好好说,我时间紧不紧的,专门给你送烟酒的时间还是有的!”
周元力嘿嘿一笑,嘟囔道:“那倒是,礼轻情意重嘛……”
温言奇瞪了眼说:“你可看清楚了,那可是五粮液,这还轻?”
周元力说:“这你就不懂了,五粮液啊茅台什么的都是场面酒,不见得好喝,只是价格贵。真正好喝的,那得是上年份的,就像上次谭原谭总搞的那种,绝对不贵,但拿钱买不着的那种……,哎,给你也说不清楚……总之是回味悠长、唇齿留香啊!”
“你要不要?不要了再搬回来,我送别人!”,见周元力一说好酒就贱兮兮的样子,温言奇作势说道。
周元力赶紧说:“要!怎么不要,有好的了喝好的,没好的了喝贵的,层次已经到这个份上了,再降也只能到这个地步了!”
说是说不过周元力的。写的话,原来倒可以拼一拼,不过这几年办公室越坐越大,估计武功也荒废了。算了……温言奇只好无奈的笑了笑。
周元力夹了段红烧带鱼放进了温言奇的餐盘里。才慢悠悠的说:“我辞职了!”
“辞职?”!原本还想着周元力感谢的话怎么才能说出口,未曾想,他所谓的事是这么个消息!
见温言奇愣愣的看着自己,周元力倒坦然一笑,“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辞了个工作而已……”
“你这是过家家啊,咋又辞了,为什么辞了?”温言奇放了筷子,扯了纸巾随便在嘴上了抹了几下。周元力的处境,于新和同自己不清不楚的说过几句,温言奇本想着,这次他们公司歪打正着中了标,对周元力来说绝对是个好事,最起码他那个同学的目的达到了,至于具体怎么操作的,谁会追究那么多?可周元力这货发什么疯,竟然又辞了职!这不是给别人做了嫁衣?
周元力顺手点了根烟说:“我发现啊,这辞职和离婚差球不多,头一次都很难,考虑这个,考虑那个,想自己的事还不算,里头还得想家里的事、父母的事、朋友的事、以后的事、将来的事!烦的要死,真能冲破枷锁,迈出步去的都是下了天大的决心。可要是再来一次,嘿!那个顺畅,前几天脑子里一过,后几天报告就能放在桌子上!你看那些离婚再结婚的,就是这么个道理,头一次谁不是抓心挠肺,再来一次就像是提了裤子再换个床睡一样,舒服了就睡下去,不舒服了立马就换。什么激将法,欲擒故纵法的统统不管用,反而是一激就当真、一纵就跑的无影无踪……倒把施技法的人搞的莫名其妙!”
周元力说着居然笑了起来,这次,嘴里的烟雾像是也来不及反应,只见嘴巴张开了,却没有一股劲来侍弄,出也不是,下也不是,来回在周元力的嘴里蹿腾,呛的他咳嗽了起来。半晌,憋红了脸,弄进去几口水才缓过劲来,又来问温言奇:“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温言奇实在想不通周元力辞职的理由是什么?从厅里辞了,也许是气不顺,一时堵了,辞了也就辞了,好歹进了公司有高收入兜底,两下一比也算是没什么损失。可这货偏偏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人过半百,莫名其妙的又辞了,去哪里?开什么玩笑!想起歌里唱的那句只不过重头再来,就气不打一处来!凡是信奉这句话的,都他妈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咋不把位置让出来,自己从头再来?逼到绝路上,不重头再来又能怎么样?但凡还有个选择,谁会走这一步?按家里人说的话,土都埋肚脐眼了,再瞎折腾不是吃饱了撑的?
温言奇皱了眉头说:“你也别扯你那些歪理,只说理由是什么?”
周元力居然笑了笑:“理由就多了,不适合……”
“你现在才发现不适合?早干嘛去了?”
周元力摇了摇头,慢条斯理的把茶当酒喝了,才说:“真是不适合,隔行如隔山,这话还是得信。不瞒你说,才去的时候,心里憋闷着一股气,想着不就是换个窝而已,老子有能力,有水平,政治部的副主任搞个副总还是说的过去的。结果一段时间下来,发现还真是不行。装傻充楞也就罢了,还得装孙子,可谁没当过孙子?这些都行!但一味的傻又搞不通,有时还得精明。原来在厅里搞来搞去的也就那么些事,可在公司里就大不同了,那套流程就弄的我头大,整来整去的都是小数点后都数不清的数字,啰里吧嗦的,我觉得就姚丽华来,可能都比我顺畅些。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偷着学,咋说也顶着个副总的头衔,总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可你觉得这些你都会了,又得学三陪那一套,咱原来是什么级别?带括号的正处啊,现在呢?见了科级都得低三下四,哎……人家把你捏的死死的,你是连个响屁都不敢放!”
“这个你去之前就应该考虑到!”。温言奇觉得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活脱脱一个成年人,还是个处级干部,这些中学生都能想明白的事情,他居然能后知后觉到如此地步!
“对!”周元力却不知所谓的点了点头,“又不是你说的过家家。其实,我想的可能比这个还麻烦些,所以硬着走下来,也还算是没吃白饭。但什么都会了,好容易跑下来几个项目,到手了,又不让你搞了,你说这算什么事?”
温言奇有些不解,问是什么意思?
周元力说却摆了摆手,说这里面也很复杂,一点都不比厅里面简单!
温言奇还是不以为然,就说:“你说复杂,可现在哪有简单的事?都若是简单了,就不叫社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