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在妈妈第一声高音时就迅速低下了头,用筷子挑了一根面,一小口一小口的咬着,同时把妈妈绵绵不绝倾倒的“爱意”也一口口咽下。只是咽的有点儿费劲,时不时打个嗝,停一停,偷偷抬眼看一下妈妈的脸,又赶紧低头吃面。那很认真的样子让韩舒想起了他小学考数学时,遇到不会做的题,偷偷看一眼老师又偷偷瞄一眼同桌的卷子。看不到还好,有时真的看到了一道题的答案,那小心脏就跳的跟打鼓似的,蹦蹦蹦的非得用手摁住才能不让它跳出来……
一碗面吃了十几分钟后,还剩了大半碗,年轻妈妈声音逐渐停了,女孩才小心翼翼的抬头,轻声说了句饱了。年轻妈妈拉长音唉的叹了口气:“早上不吃饭,非要赶点儿出来吃牛肉面,给你点了面又吃不了几口,真是你呀,唉~!” 手一挥,喊了句帮忙收拾一下碗筷,妈妈坐直上身,清了清嗓子,保持着严肃又不失慈爱的微笑,开始检查钢琴作业。女娃也学着妈妈坐直了上身,手指高高抬起,跟着妈妈口述的节拍在桌子上敲着看不见的琴键。
“错了错了!说过多少遍,怎么老是记不住!” 虽然韩舒和唐阿姨刚才已经听了十几分钟女高音喇叭,但这一声划破天际的斥责传入耳朵时,韩舒还是吓了一哆嗦。小时候住在农村,家中一年四季都有干不完的农活,韩舒记得很清楚,他上小学三年级时,一个夏天的夜里,韩父去地里浇地,家里只剩下他和妹妹,好不容易才把痛哭的妹妹哄睡,他也困的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睡到半夜,窗外好似电闪雷鸣,韩舒从梦中惊醒,却看到了一床皎洁的月光。
“哥哥,打雷了吗?”韩舒的妹妹也被惊醒了,缩在被窝里不敢露头。又有几声尖利的高音划破静谧的夜,破窗而入,原来是邻居家刘寡妇在哭喊,嚎叫着自己命苦,吼骂着三十岁还没找到对象的儿子不孝顺。刘寡妇哭声骂声一声比一声高,韩舒听着感觉像梦里被埋进老人们常说起却从未见过的大山,一层一层,层峦叠嶂却怎么也看不到边。
“师傅结账!” 又是一声高亢的雷鸣,把韩舒从迷惑的癔症里唤回现实。“来了来了,两碗面一瓶奶,共20元。” 唐阿姨面带标准的像舞台上谢幕演员般的微笑,快步走到餐桌旁,心里却寻思着:幸好您大驾要移步了,要不店里马上要上人了,万一有胆儿小的非得被您吓出点儿毛病来。
年轻妈妈把琴谱装进女孩的书包,换上了电视里金马奖女主的笑脸,激动的风铃声含蓄的一点点迸出:“哎呀!宝儿啊,你今天表现的真~棒~啊!练得这么棒,一会儿见了老师一定会受到表扬!u~a!妈妈爱你哟!”
唐阿姨送到门口,连连跟着夸赞:“这女孩一看就不一般,长大肯定是个钢琴家!”
年轻妈妈听了笑得跟花儿一样,扭着美美的步子跨出了门,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扶住门框拉上女孩的小手,再次跟韩舒微笑说再见。
呼~ 长出了口气,韩舒脑海里又开始播放女孩的变脸,进门时含泪委屈,吃面时惊诧无奈,被妈妈高音指挥空弹时,强颜微笑里掩不住的一丝惊惧,出门时跟妈妈同款的标准式微笑…… 再看看光溜溜透明干净的玻璃门,还是拉开吧,如果有顾客嫌有风进尘土时再关上。唉,自己这天天的辛苦和不易,跟今天这女娃孩比起来,竟显得有点儿~ 唉!再唠叨自己都觉得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