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进来,刘合宜赶忙整理一番情绪,朝着她挤出一丝笑意来,曼声打趣道:“咱们小郡主回门来了。瞧你这通体太子妃服饰的气派,”说着,刘合宜站起来,绕着江蕈打量了一圈,咋咋舌说:“你这气色倒是养得不错!”
江蕈和她相识多年,怎么会不知,她此般摸样定是查出了什么,在为她烦忧。
能让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刘小六烦忧,那定是实情扎心,使得她替自己担心。
江蕈笑着,去攀扶上刘合宜的手臂:“也就受伤那段日子,气色差了些,你瞧我何时亏待过自己。”
刘合宜闻言,点点头。“看来太子殿下对你尚可,冲这一点,赶明儿见他,我卖他三分情面。”
江蕈听她这般调侃儿,假装斥她:“怎么越发浑说了,储君哪需我等下臣,卖情面的。”
刘合宜听她这般坦荡,说出似是维护太子的话来,忍不住拿眼角去偷偷打量她。
江蕈看她这般神秘秘、偷打量的娇俏女郎样子,用手指去点她的额头,然刘合宜一向机敏,头一偏躲了过去。
两人有说有笑,相携走入内室——江蕈的闺房,刘家六姑娘自然是进得的。
等两人结束见面后插科打诨的话题。平复心绪,江蕈挥手,伺候的几人退下,映秋最后一个走到门口,临出门时将门扉关闭。
“说吧,无论你在户部查到何事,我都受得住。”江蕈眉眼带笑,去瞧刘合宜,宽慰她道。
刘合宜叹了口气:“你知道户部在我叔父管辖下,我用了叔父的职权走了后门,户部司,偷偷带我进了专门存放勋贵世家的户籍室,”她说着,声音低下去,“因你此前交代,进去后我特意找到庆阳侯府历代档案,终于翻到并誊抄一张下来。”
可话虽然这么说,但刘合宜还是迟疑,见江蕈紧盯着自己静待下文。
她缓缓从随身携带的锦袋里,取出一张折叠的方方正正文书,将那文书,慢慢地递给了江蕈。
江蕈伸出右手接过,轻轻展开来阅。
纸上详细记录了林氏于道明三十年的四月,嫁入庆阳侯府,于道明三十年的腊月二十八,生下了庆阳侯府的嫡出二小姐。而户籍的资料在三年后,又被人涂改过,江焕的生辰被改为道明三十一年的二月。
刘合宜指着那处修改:“我使了一丢鬼点子,逼着户部司下属的老文书开了口。据他说,当年庆阳侯花一千两黄金疏通户部司,扯出一个理由,言说喜得千金喝酒大醉,错报了二女生辰,这一笔修改的字迹还是庆阳侯亲自题上去的。”
江蕈自认经过风浪,历过生死,然而此刻,胸腔内,空落落的刮着塞外的寒风,空寂而悲凉。
她手指捏着那薄若蝉翼的纸张,控制不住的发颤。
母亲去世在道明三十年的三月,头七刚过,父亲江保安就吵吵嚷嚷着要迎娶新妇过门。
祖父母最初并不同意,特别是祖父,驳斥父亲此等行径薄情寡义。然最终,父亲不知以何种理由说服住了祖母,祖父一生铮铮铁骨,对祖母却是柔情满怀。
所以,道明三十年的四月初,白幡换红绫, 新人林氏被纳入庆阳侯府为继夫人。
现下看来,定然是他们早就珠胎暗结。
在她的母亲重病之时,在江蕈的生母还活着时,父亲江保安和林氏就已经早早地勾搭在一块。
这就是早产,也圆不过去的。江府二小姐的生辰,毕竟出生时,那么多稳婆看着,是一个足月出生的婴孩。
洛国的勋贵世家,所用的稳婆都是皇家太医院下属的,妇幼衙,统一所派,婴孩一出生,就登记了出生年月日和身长、体重。然稳婆的口可用金银所封。
旁人谁会对别人家孩子出生牢记于心,只有户籍文书为证。
是以,道明三十年的腊月二十八是江焕的真实出生日期。
而江保安为何避人耳目,篡改呢?
江蕈努力让理性的思维回归大脑。
其一.女子成婚之时必定要和男方合庚帖。依庆阳侯府的门第,到那时必然配婚给京都的其他勋贵子弟,男方的长辈但凡长点眼睛,都能瞧出庆阳侯府这桩陈年丑闻;其二.因先帝当年,差点因皇家私生子争权而致殒命,所以定下了一条国律:凡婚外孕育子嗣,视为非婚生子,一律不得承爵袭产。
父亲江保安这是在未雨绸缪,提前为二女儿谋划,换句话说这是在林夫人怂恿下,夫妻二人共同为二女儿扫清锦绣前程道路上的障碍。
江蕈的脸色因失望、愤怒、为母亲的心疼......最初脸色一阵发白,平时傲娇的头颅此刻低下去,看不清她的神情。
刘合宜出生于父母恩爱的家庭,且刘家满门清贵,诗书礼仪、清清白白的家风。其先祖更是订下:婚后十年无出,方可纳妾。
所以刘合宜在刚探清这个事情之时,饶是自诩见多识广,但她那见的都是祖国壮丽山河、风土人情,哪见过此等阴私。她目瞪口呆,措手不及,她抬头望天,只觉得天上的太阳也是公的,不是往日印象中的好太阳了。
眼下知道江蕈定然内心痛苦,然,自己却不知如何安慰她。
刘合宜轻轻去揽江蕈的肩膀,发誓道:“宽慰你的话,此刻说不出。只无论你接下来要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帮你。”
江蕈听她这般郑重其事得模样,不忍好友挂心,叹了口气,慢悠悠道:“幼时,我只当父亲不爱母亲高洁。现下得知这等龌龊实情想通许多,”江蕈咬了咬牙根,调匀了呼吸,“我今日回门,待会子还要去前面酒席。今日就不留你,谢你为我周转奔波,方能查出这等子秘辛,改日必要大大酬谢于你。”
“你我之间,何须一谢,”刘合宜见她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神明,拍了拍她手背。不想江蕈心里觉得亏欠她人情:“你书案上那套古籍,我想了许久......”
江蕈刚才还稍许阴霾的心境,此刻被刘合宜泼猴一样的作风,一搅合,竟烟消云散不少。
“你早说,我当你天天没个正形,不爱这类古板之书。你若喜欢,只管拿去!”
“另外,上次你叮嘱我,露喜庵静安师太处等我过两日和母亲素斋,再帮你探明。”
“辛劳你。”
“你我之间,何须客套。你今日还要忙,我走了。”
江蕈悄悄从后门送走了刘合宜,一个人回到朱雀堂内室。
对着仍摆放在香案上母亲的牌位,江蕈黯然神伤,自言自语:“我早前探查一二,结合今日讯息。送我入宫,怕一是剥夺我继承侯府之权,二将以外嫁女之身份要求我返还祖产,三想筹划庆阳侯府立新的郡主,”她说完这番,走到旁侧点燃了香,给母亲进香后,“我之前想继续这侯府的荣光即可,无需计较内宅得失。可是,眼下他们想要的,就能如愿吗?!”
江蕈露出一个讥讽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