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他们觉得依然太过瘦小,无法生育,还是在等什么天道黄道,良辰吉日,反正,黎大壮确实没碰过依然。
这没什么见识的乡下庸医,误诊也能理解,毕竟那会儿又没有超声波检查,但黎家母子居然也就相信那庸医的话,这就奇了。
接着就是黎老太亲自为依然送饭。
老妇人每次来送饭,都会咿哩哇啦地吵很久。不知道她是不是不知道依然听不懂她说的话,反正她也不管,不管依然有没有作出反应,她就那样不管不顾地径直说下去,吵吵嚷嚷,声音又高亢又尖利,像用瓦片剐蹭铁锅,震得依然耳朵嗡嗡作响。
黎老太有时又来骂她。就算依然听不懂她骂了些什么内容,也明白她是在骂。因为她脸上的表情,每一个器官,每一个细胞,都表明她很生气,很愤怒,表明她在骂人!
有时候,她也能破天荒地闭上嘴巴,就那样气哼哼地站着,瞪着一双混浊无神的眼珠,看着依然吃饭,嘴撅得比鼻尖还高,这样显得她双颊更加凹陷,颧骨更加凸出,脊背弓得像个虾米。
等依然吃完,她收了碗筷,“咔哒”一声捏闭了门锁,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小屋里又恢复了寂静。
几个月以后,依然的肚子也不见隆起,于是黎老太又把那个须发皆白的村医找来了。
这次来,黎家母子和村医身后,还跟着那黎三姑和一名中年妇女。
那中年妇女一见依然的样子,忍不住眼中一黯,她立刻抬起衣袖,不经意地擦了一下眼睛。
黎三姑指着依然说,这是我娘!
那妇女三步并着两步,上前抱住依然,以家乡话说:“你别怕!我们说话他们反正也听不懂,你想说什么尽管对我说!”
依然说:“你是龙凤湖来的吗?”
那妇女说:“不是!但我听说过龙凤湖,但我没去过,既然我们说的话差不多,应该我们那里离龙凤湖不远。”
依然点了点头。
那黎老太母子非常着急,左右一个,各扯着中年妇女咿哩哇啦地说话,中年妇女也用他们那种奇怪的语言说话。他们交流过后,那妇女又说:“你真怀上娃娃了吗?这个老头是黎家村的大夫,他说你可能有喜了,是真的吗?”
依然对怀孕这个事情似懂非懂,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那妇女说:“如果你真有了,他们就可能不再锁着你,因为女人有了娃娃以后,就会安下心来好好过日子。”
这时,黎大壮抢上来,伸出粗糙的大手,去摸依然的肚子。
依然惊恐地大叫一声:“你干啥呢?”
黎大壮哇啦哇啦地对着依然吼叫起来,黎老太也紧随其后,也吼叫起来,母子俩的脸都扭曲着。
依然自然听不懂他们所说的,就问中年妇女:“他们说什么?”
中年妇女说:“他们说,有了娃娃,就可以不再锁着你,没有,就锁一辈子!”
依然依稀知道点怀孕的事情,毕竟她亲眼看见缪春香生过好几个孩子,但又好像并不清楚,毕竟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才刚上初中,况且那时候的小学和初中阶段,并没有“生理卫生”这个学科。
于是就问中年妇女:“人怎么会怀上娃娃?”
中年妇女说:“你连这个也不知道吗?我也说不清楚啦!就是……就是……反正女人和男人那个……那个……睡一张床,这个男人就可能把小娃娃偷偷放进女人肚子里……”
那中年妇女脸涨得通红,像个少女一样害羞。乡村妇女,脸皮薄,虽然生养过,还是不好意思当众讨论这些问题。
依然听她这个那个地说了半天,毕竟读过书,还学过医,就有点懂了。于是摇着头说:“我没有和男人睡过一张床,更没有这个那个,我不会和男人这个那个的,尤其是这个男人!”
说完用眼角瞟了黎大壮一眼。
不知是黎老太看到了依然的眼色,还是听懂了她的话,立刻不失时机的哇啦起来。
等她哇啦完,依然问,她说什么?
中年妇女说:“你婆婆问,你和我说了什么?”
依然说:“你告诉她!”
于是那中年妇女也和黎老太咿哩哇啦一通。
黎老太一听,走过来,“啪啪啪”一连扇了依然好几巴掌。
依然脸上立刻冒起了好几道横七竖八的指痕,火辣辣地痛。要不是那中年妇女拉住她,不知道她还会打依然多少下!
那中年妇女充满同情地说:“妹子,你别犟了,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你婆婆说,你是黎家花钱买来的媳妇,你跑不掉,你只能和黎大壮生娃,为黎家传宗接代。”
依然说:“你告诉她我不可能!”
这一下,那黎老太不等中年妇女翻译,好像就直接听懂了依然的话,直接指着依然的鼻子,哇啦啦大叫起来。
连旁边的黎大壮也吓得抱住了头,疾步走出了房间。
那村医也站起来,生气地走了,看他那个样子,似乎比黎大壮还生气。原来,他听说依然和黎大壮根本没那个,那么上次他判断依然怀孕,那就是误诊了,这让他的老脸没处放,因此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
中年妇女不好忘了此行的任务,仍然翻译了黎老太的话:“我黎家花光了钱买你回来,你不好好跟黎家生娃还想跑?做梦!”
“认命吧,你!”
这是黎老太临出门时吼给依然,由中年妇女翻译过来的话。
接着,那名中年妇女就开始常来拜访,和依然聊天。
中年妇女主动介绍自己说,她叫李春花,是十七岁那年由别人介绍过来的,她一开始也一心想跑,跑回家去,可是后来她有了孩子,就不想跑了。
“我要是跑了,孩子怎么办?我要是带着孩子跑,一来跑不出去,二来……二来跑回家去,谁给我养那些娃?我都三个娃了,他们也不能没有爹不是?”
依然听她这样一说,心里更加难过。
“认命吧,妹子!我们女人生来就是有罪的,好好修行,等下辈子投个男身!”
李春花眼里似乎有了些泪花,赶紧背过身去用衣袖擦。
依然问道:“你也是被人贩子拐卖的吗?”
李春花说:“我是我爹娘把我卖给这家人的。”
“认命吧,”李春花像对依然,又像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