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坐了很久,铁手给冷血擦头发时,冷血动也不敢动一下。
铁手是习惯冷血这个样子了,只能想,慢慢来吧,四师弟总不会永远这样。而正想着,冷血的头发已擦得干干净净,铁手又顺便用五指帮他顺了顺凌乱的发丝。
冷血这时道了一声:“二师兄。”
他终于开了口,他觉得自己再不动都要成个木头人了,于是拿过铁手手中的帕子,同样给铁手擦了擦头发,铁手笑着任他动作。头发是擦好了,衣服还是略有些湿的,两人各自用内功将对方的衣服烘干。
好半晌,两人无话,一点昏黄的灯火总不灭。
铁手倏然道:“四师弟,你知道我小时候为什么要学武功,学内功吗?”
一说这个,冷血来了兴趣,眼睛亮了亮。铁手本就是想让冷血转移一下注意力,见他如此,很是高兴。
冷血认真想了一想,随后虚心求教道:“为什么?”
其实心中已猜到了,二师兄学武功能为了什么呢?左右不过是为了行侠仗义除暴安良这些事。想到此,冷血越发地敬重起铁手来,毕竟自己小时候学武仅仅是因为喜欢。
没有别的理由,喜欢学武,冷血就去学了;喜欢什么事,冷血就去做了。至于想要以一身武功造福他人,是冷血读了圣贤书以后的事。
铁手笑道:“那时候的想法很可笑,就是想像现在这样。”
冷血道:“现在这样?”
铁手道:“对,像现在这样,衣服湿了能用内功烘干,比晒干快多了。小时候我发现内功居然有这个妙用时,兴奋了很久。再后来,我得知内功的妙用不止这一处,若是有人得病受伤,用内功来治,竟比吃药还管用得多。”
他原意是想聊些闲事让冷血消除不安的情绪,谁料愈说愈有了感慨,续道:“我这才下定决心好好学武,打算长大了当个治病救人的大夫。最后机缘巧合在沧州入了公门,又遇到世叔,是我没有想到的事。那时怎能想到这武功,除了能救人,还能杀人?倒是今天,算是如了我小时候的愿了。”
冷血郑重摇首,道:“不是今天,二师兄你每天都在救人,没有杀过人。”
铁手道:“我没有杀过人?”
说自己每天都在救人,铁手勉强认了,不承认便是矫情了;可说自己没杀过人,这是从何说起?
冷血道:“你杀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怎么能配当人呢?”
铁手闻言不由大笑,老四又恢复平时跟自己的相处,看来自己的法子是成功了。
他道:“嗯,照这么说,你也没杀过人了。”
冷血也笑了起来。
他一旦笑起,便宛如冬日里的太阳,让人忍不住想看着他,亲近他。
铁手深深凝视着他,又道:“不过幸好我没有去当大夫,不然怎么能认识大师兄和三师弟,怎么能认识自己喜欢的人。”
如果说之前铁手说喜欢,冷血更多的是不敢相信,那么此刻,冷血心中的只有欢喜。
冷血低着头笑了一会儿,才道:“二师兄,我拜世叔为师时,世叔曾经问过我,以后是想当捕快还是杀手。世叔跟我说,当杀手易,当捕快难;越难的事我越喜欢做,所以这才选了捕快。现在想,幸好我选了当捕快,不然怎么能认识大师兄和三师弟,怎么能认识……”他深吸了口气,“怎么能认识自己喜欢的人。”
天知道冷血是怎么鼓起勇气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的。
大概是因为已过了好久,冷血的心跳渐渐没那么强烈了;又大概是因为他明白了铁手转移话题的用意,冷血不想辜负铁手的用意。
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平常的心态。
铁手心中一动,见冷血说话不再打结了,遂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冷血实言道:“是……是流星会那个案子之后。”
这一说,铁手一怔,记起来在那个案子之后,冷血很反常,不是一般的反常。可铁手还记得,那时的冷血对这种感情显然还是懵懵懂懂,怎么会这就——倒也不奇怪,自己不就是在忽然之间明白了一切的吗?
铁手问:“为什么这么久,都不说呢?”
冷血道:“我怕我说了,你……”
铁手道:“若是你早说了,说不定我早……以后你想什么,都别瞒着我。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你二哥的?”
冷血笑着“嗯”了一声,停顿不多时,忽道:“可是二师兄,你也没跟我说啊。”
这语气里有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小小抱怨。
——明明你也没跟我说,你喜欢我。
铁手哑然,好一会儿才道:“是,是我不对。”
的确怪自己,怎么没能早点察觉四师弟的心思。
一点的昏黄灯火终于灭了,天际破出一丝光。
黎明将要来到,雪停了。
铁手和冷血不约而同地站起,走出粥棚,走到旷地,望漆黑苍穹一点点地变色,望天外红光一点点地染透云带。
又是长久的沉默,然而这一次,是两人默契地不必言说,并肩看着前方被积雪所埋的麦田。
铁手的心中忽然浮现了一句诗句的意境:
——秦川雪尽南山出,思共肩舆看麦田。
用不着再思,他和四师弟已相守在一起。比起前人,可谓幸运太多,快意太多。
唯一令此刻的铁手感到遗憾的,是前方完全不像麦田的麦田,这看不到一点生命颜色的麦田,正告诉着铁手和冷血,他们此时还身处于一座尚未恢复生命的县城。
正而这时,冷血的声音在铁手的耳边响起:“天要亮了,他们也该醒了。”
雪灾一日不停,救灾的事便一日不能停。因为正觉自己幸福无比,两人几乎是同时间想到了那些陌生人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