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命道:“那就好。”
无情和追命处置它的方式便是:
——烧。
蜡烛的火苗只有那么一点,然而无论再微弱的火,一旦燃烧起来,总是可以吞噬一切。饶是已经完全不在乎神鬼录的何见石见无情和追命二话不说遂把这书给烧了,也是吃了一惊。
无情缓慢地吐出的字句里带着冰:“这种东西,世上本没有它存在的必要。”
吃惊过后的何见石又继续面无表情,继续沉默。陈年旧事早已结了疤,可自从他将那些往事告诉了无情,便相当于又把疤揭开,那样的疼痛不是每个人都能忍受。
追命发现这会儿谁都没有说话了,他只好活跃活跃气氛:“大师兄,你要问那些人话都问完了?”
无情道:“问完了。”
追命笑道:“那,天明了,你见着我了。”
言下之意是你输我酒了。
无情道:“你是喝完了葫芦里的吧?”
追命忙忙点头道:“当然,出城又回城这么跑一圈,不多喝点我哪有力气?”他站起身,去拉何见石的胳膊,又道:“要不何掌柜你陪我去买?你开客栈也卖酒,一定对酒很有研究吧?”
何见石推辞不过,也更不好推辞,只能跟着追命一起走了。
行动很快,半点也没耽搁,说去买酒,他们便真的走出监牢,然后向着府衙的大门,向着此刻没几个人、但各家铺子已陆续开门的街道走去。
追命没要无情的银子。说归说,真让无情出钱,虽然无情愿意,追命却是不敢也不愿意的。
没有施展轻功,寻常步伐,走出府衙要一阵子,追命边走边道:“酒是好物,一醉解千愁,何掌柜,我请你。”
何见石道:“多谢。”
追命接着道:“酒也不是好物,醉中忘愁只能一时。逝者不可追,依我看,不如喝完之后开开心心朝前看。”
何见石一怔,隔了半晌,道:“多谢,可我这样一个老头子,哪儿还有什么‘前’可看。”
追命大笑道:“廉颇七十尚能饭,何掌柜你比起他来,哪里老了?不要忘了,我们刚初见面的时候,在你的客栈里,约好了下次我和我大师兄要再去你客栈喝酒的。”
何见石终于一阵长笑,道:“只要我还活着,只要三爷你和大捕头有空,随时都可来。”又一停,再道:“能问问你们什么时候去抓厉寒野吗?”
追命道:“别的事情都已经解决了,现在剩他一个,自然不会让他多逍遥快活的。”
何见石道:“去抓他的时候,带我上我。”
追命道:“你要问他当年的事情?”
何见石道:“或许只有当我弄明白了过去的事,才有‘前’可看。”
追命道:“好。”
何见石第三次道:“多谢。”
追命笑道:“谢什么,跟你说实话,这会儿邀你出来,也不是白请你喝酒的,我买的酒多,你得帮忙拿拿,给我做个苦力。”
追命这次买的酒是不少,他有个毛病,酒喝得越多,武功发挥得也就越出色。是以,愈是要面对恶敌,他愈是要喝个昏天黑地。如他所说,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是对付厉寒野,对付这样的敌人,他不得不多准备一些酒。
他也不单单是为了买酒。
这点无情清楚,酒什么时候都可以买,一定这时候买,是个托词,是个邀何见石出门的托词。监牢的外面,街道之上,红日初升,秋高气爽,这种环境下,人的心情会变好。
追命实在是再看不惯何见石死气沉沉的样子了。
无情最清楚他三师弟的心思,所以他一点也不在乎追命说走就走。何况,他在监牢,他也有一件事要办。
无情此刻不在监牢,刚刚出了来,从那间单间的牢房带了方采出了来。
日光一点红,照在方采的脸上,她抬头望向天,清早的阳光并不刺眼,这让她不禁多望了一眼。才短短半天一夜,她发现她已如此地想念阳光。
“一个人看到太阳若还感到欣喜,说明她的心并没有死。”
方采听到有人在对她说话,她转过头去,看见对她说话的是无情。
方采问:“什么意思?”
无情道:“意思你明白。”
不喜欢多说的话,他从来不多说。
方采道:“我不懂。”
她不再去看太阳,只看着无情,又问:“你带我出来,是想通了,让我帮你们易容?”
无情的笑里透出那么一点冷意,道:“你走吧。”
方采想自己一定是听错了,讶然道:“什么?你说什么?”
无情的袖中飞出一张纸,倏地飞向方采。方采接住它,诧异地去看,上面写着一个地址。
无情道:“我认识一位温家的高手,擅以毒解毒,是杏林圣手,你去找他,或许会对你的脸有办法。只是或许。”
方采抓着纸的手颤抖,嘎声道:“你在可怜我?”
无情平淡地道:“昨夜我问过你的人,这些年来你除了找厉家人的踪迹,并未干过其他的事,更没害过人,我没有抓你的理由。”
方采觉得好笑,道:“我没害过人?那追命和陈日月叶告算什么?”
无情道:“老三和陈日月叶告都没事,不过被你关了一阵子,你现在也关在牢里一夜,够抵消了。”
方采看着无情像是在看一个怪人,道:“你……”
无情道:“你可以走了。”
方采未动,紧盯着这个怪人,半晌半晌,她才慢慢地往后退,试探道:“我真的走了?”
无情懒得理她。
调转轮椅,无情准备去找追命。
方采霍然道:“大捕头。”
她叫住无情,这次的声音变得有一点柔和。
无情道:“有事就说。”
方采道:“代我向追命三爷和陈叶两位小哥说对不起。”
无情道:“用不着,他们不需要。”
方采站在那里,竟有些无措的感觉。
无情道:“说完了吗?”
方采道:“完了。不,还有一件事。”
她忽然地想了起来,从衣服里摸出一把飞刀。
犯人进牢本应该搜身,但方采是女子,自然不便。无情和追命也有那个自信,方采在他们的看管下,不会出事,因此这把飞刀在她的身上一直没被发现。
很普通的随处可见的一把飞刀,每个初学暗器的人,都有可能用到的一把飞刀。
无情不认识这把飞刀。
方采却把它递给了无情,道:“替我还给追命三爷。”
无情微诧了一下,追命是从来不用兵器的。他接过飞刀,问:“我三师弟的?”
方采点头道:“我上次捆住三爷的时候,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他很重视这刀,好像是他心上人送他的定情信物,他还嘱咐我一定不能给丢——”
说到这儿,方采突然看到,无情的脸上露出她从未见过的奇怪神情。
很快,无情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道:“你怎么知道,这是他心上人,送他的定情信物?”
自己好像说错话了?方采小心翼翼地道:“我这么问他,他没否认啊。”
无情手指弹了一下刀身,道:“我知道了,我会转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