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淡然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追命忽然觉得有些莫名地心疼,不由又拿起了酒杯。
当无情把话说完之时,追命则刚好举杯将其饮下,然后那酒就停留在他的口中,他稍稍地失了下神,再之后才将酒咽下喉,说道:“你还记得啊,我都忘了。”
无情淡淡一笑,道:“忘不了。”
追命闻言心跳了跳,过了须臾,才将几样好菜往无情面前推了推,道:“我们先吃东西吧,待会儿菜凉了。”
他本来想给无情夹菜的,但怕无情不喜,又忍住了。
两人吃过之后,暮色降临,一出名利圈,晚风轻拂,就变得有些冷了。
回了神侯府,他们在庭院里转了一会儿,无情忽道:“到我那里去吧。”
追命立刻答应着,可是真到了那儿,他摸了摸鼻子,再看了看无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无情也不废话,仔细给追命说了各处的机关。末了,问:“记着了吗?”
追命迟疑了片刻,说道:“现在是记着的。”又问了一句:“这些都是你弄的?”
无情点点头,看着追命偏头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追命笑道:“只是觉得,你很厉害。有这样的机关在,一定连蚊子都飞不进来一只。”
这话是真心赞扬,可是话落之后,上天像是故意跟追命作对似的,不知从何处忽然飞来一只蚊子。
追命只能当没看见一样,拿起葫芦喝了口酒。
无情低头一笑,道:“先上楼吧。”
他们说着已上了楼。
追命是第一次来到这儿,他站着四下里瞧了瞧,窗边花木扶疏,长案上摆着一张素琴,在冷月的映照里,琴弦反射出泠泠寒光。
无情推动轮椅也到了窗边,取过一张笺纸,开始画着什么。
待他回过头,见追命依然站在那里,问道:“怎么不坐?”
追命看着清冷的月光如残雪般温柔地落在少年的白衣上,不由自主地走到无情身边,似是玩笑地道:“这是你家,主人还没叫我坐,我怎么敢坐?”
无情的语气则相当认真,道:“神侯府也是你的家。”
然后,他把笺纸递给追命,那上面画着这里所有的机关。
“若记不得了,下次再来这里,看看这个就行了。”
像一颗小石子似的,无情的话忽然让漂泊多年的游子的心泛起了涟漪,他右手接过图纸,道了声:“谢谢。”
随后他左手无意识地随手轻轻一拨面前的琴。
无情听音道:“你会弹琴?”
追命把手收回来,笑道:“不会,乱弹的。”
无情道:“你懂音律。”
追命奇道:“这你都听得出来?以前还在舒庄主那里的时候,跟人学了几天胡琴,就几天。那时候三教九流的人认识得多,忍不住啥都跟着他们玩玩。不过我的水平嘛,当然也是九流水平。”
无情道:“音律都是相通的。”他也到了那张琴前,只轻轻地弹了两下,缓缓道:“不过,你强调你只学了几天,是想说你很厉害,只学了几天就可以学得很好吗?”
追命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旋即笑道:“你是在笑话我啊?九流水平都叫很好了,你刚才弹的可是比很好还好?那应该叫什么?”
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
无情看向他。
追命笑道:“今天你让我大开眼界了。”
无情道:“什么意思?”
追命故作喟然道:“你怎么什么都会?跟你一比,这不是让我汗颜吗?”
无情轻笑了一下,道:“君子多乎哉?”
追命笑道:“说这话的人不但是君子,可还是圣人,但偏偏他爱自谦。”
无情笑道:“我这下信了,你口才真的不错。”他转首望向窗外的明月,“君子和圣人我都谈不上,我也不想去做。我……我不学这些不行。至于琴,那是世叔为了让我养性而让我学的,可是我学不好,我始终静不下心来弹。其实我倒是很想像你一样,到江湖上闯闯。”
他还从未独自去过江湖。
追命试探性地道:“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们以后……呃,还有二师兄,我们以后在江湖,就像你说的,我们一起去闯江湖,替天行道好不好?”
无情一怔,道:“我说的?”想了想才回忆起,那是初见时自己曾说过的话,“你还记得?”
追命笑道:“我也忘不了。”
无情的唇扬了扬,道:“好,我们一起替天行道。”
追命道:“那我还得好好练练腿法,不能输给你和二师兄不是。”
无情道:“你现在也没有输给我们。”
追命道:“我前天正好和二师兄比了武,他的掌法和内力比起几年前越发地好得出乎我意料。我在想你的暗器和内力,不知道又好了多少。所以,我不努力些怎么行?”
还记得初见,无情只以巧劲施发暗器就已可称大家,现在过去这么多年,他已经练成浑厚内力了吧?
正这样想着,他只听无情道:“我们下次可以比比,不过我不会内功。”
追命愣了一会儿,傻傻地问:“为什么?”
无情却是云淡风轻地道:“小时候受过伤,不能练功。”
乍闻此言,追命的心猛然一揪,很疼——就像是他当年初见无情,看到无情断腿时的感觉一样,那么疼。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只是盯着无情看着。
无情蹙眉道:“很好看吗?”
追命终于回过神来,咕噜喝了一口酒,片刻之后说道:“是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