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广知道他在做梦,那个连续不断的三年前的记忆。
——他和少年的故事。
有时候是黑白的,有时候是彩色的,有时候是鲜活的,更多的时候则是静默无声的。梦境繁复而紊乱,画面跳跃着播放,断层中隐隐又似乎连贯,到处都充斥着一股腐烂而又酴醾的味道。
黄昏死寂的小城,四处散乱的黑色尸体,穿着墨蓝色衣服的少年,还有他。他们追逐着冉冉升起的诡异果实,行至中途,却只能目送着它渐渐远去,发出一声徒然的叹息。
夜晚,他们在临街小屋里宿下。吱呀作响的地板,低矮逼仄的屋檐,以及昏昧的灯光。他们并肩躺在同一张床上,他看着少年淡然如水的睡眼,久久不成眠。直到晨光微醺,少年从梦中惊醒。他们交谈微笑,多希望时光停滞,却不得不再次出发。
幽蓝的水族馆里,他们腹背受敌,背贴着背防御,偶尔凌厉地攻击,又倏然回归。他们的面前出现的敌人,人高马大,用着蓝色的魔法,逼迫得他们一步步后退。最后,少年用了烟雾弹,带着他逃离了战场。却不知为何,他隐隐不悦起来。然,一言不发。
黢黑黢黑的森林,他从浅寐中醒来,却惊觉不见了身侧之人。惶恐不安,渴望找寻到少年。那种急迫的心情,视线里忽然变得暗淡起来的世界,以及撇下千辛万苦得到的箱子朝着森林外奔走而去的身形。
下一秒,真广从梦境中醒来。脑海里似乎还残留中最后的那个场景:少年版的他不管不顾地朝着外面冲去,急切跳动的心脏里酝酿着的某种感情,疯狂得几欲将他燃烧殆尽。
——那是一种禁忌的感情。
这一刻,他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真广怅然地收回盯着天花板的视线,他侧了侧头,身侧依旧是空荡荡的一片。他的手臂无意识地抚摸上那份空荡,冰冷的触觉终于令他的大脑稍稍清晰了一些。
似乎有什么不对?
他茫然无措地盯着那刺眼的床单,直到昨晚的回忆一点点地涌入大脑:喝醉了有些失态的青年挣扎着要回去却被自己制止的青年低烧梦呓不断的青年好脾气地喂药端水的自己守着青年终于忍不住在那人身侧沉沉睡去的自己
——青年?吉野?!这家伙!
真广倏然醒悟过来,他盯着略略有些皱起的白色床单,原本因恍惚而柔和了的脸颊此刻再次紧绷起来。他看了一眼时钟,指针不偏不倚正缓缓指向8点。随即,他猛地从床上起身,抓起一件衣服,胡乱地套上,就朝着房间外跑去。
——该死的!也不知道他的烧退了没!一大早不好好躺着休息,尽会胡来!
别墅里空荡荡的,秋末的阳光从明亮的窗户里洒进来,倾泄在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带出一片浅淡的光晕,——如此清冷,缺乏生气。
是的,此时别墅里早就没有了其他人,除了林美森。金黄色卷发女子看见真广,脸上带出一点温柔的笑意,她同他打招呼:“真广,早上好。”
“你看见吉野了吗?”真广停下脚步,冷声问道。
“吉野?”女子很敏感地注意到了真广的称呼变化,——已经亲密到了称呼“吉野”了吗?那是不是意味着,就算真广失去了记忆,他也很快会再次爱上那个男人?
呵然后只剩下自作多情的自己
她的脑海里一幕幕流转的都是昨天晚上的场景,不破真广将泷川吉野囚禁在怀里,深深沉沉地吻着青年。他们忘我地亲吻着,就仿佛这世界只剩下他们。剩下她一个人在黑暗中独自落泪
好不甘心,在这里放弃,真的好不甘心
下一瞬,林美森咬紧了下唇,努力挤出一个笑脸:“不是‘泷川君’吗?真广,随便称呼别人的名(注1)可不太礼貌——”
“废话这么多!问你看见了没!”眼见林美森还要说些什么,真广不耐烦地抬高了几个分贝,打断了她的话。随即,他冷冷地瞥了女子一眼,“而且,我不记得什么时候给过你资格来管我的事。”
“一早就走了。”他的话语如同利剑直直刺向她,令她的脸色越发苍白起来。好半天,顶着如同看向陌生人的真广的视线,女子委屈道,“看见我连招呼都没打,想来就来,想去就去,一点都没有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