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寥落如同永恒。玄黑的天幕上偶尔亮起几颗星辰,在明明昧昧之中燃尽所有的光亮。
深褐色短发青年没有穿外套,只有一件米色的单衣松松垮垮地套着。他斜倚在檀色椅子上,微微仰着头看向夜空,神情漫不经心却似乎又透着专注,像是在细数星辰的数量。
十月初旬的风,自北面而来,沿着大开的窗户轻轻掠进屋内,吹起暗红的沙质窗帘,一上一下地在空中徒然地卷动着。风从青年的发间身侧穿梭而过,吹得青年的衣衫空荡荡地鼓着,几欲翩飞,越发显出他身形的瘦削来。而青年却不为所动,依旧仰着头看着星空。月光泠泠洒落,尽数倾泄到他裸`露在外面的白皙脖颈和精致锁骨上。如此美好,美好到令人怀疑此刻的他是否归属于人间。
在此刻,似乎就连时光也停止了转动。
刚打完工携着外面凛冽寒意回来的真广在推开宿舍门的刹那,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和美画面。他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与隽永。然而他又为这份纯粹所吸引,——他轻轻放下包,又缓步走到青年身后。
近了,近了,他甚至能看到青年长长的睫毛在脸庞上投下的阴影,淡而浅地笼着,牵扯出绵长的几分灰暗。还有那人面颊里挑起的落寞与孤独,以及近距离看更为瘦弱的身躯越发使得那人由内而外散发出脆弱的气息来。这一瞬间,真广甚至有一种错觉,似乎轻轻触碰一下青年,眼前之人便会倏然消失,再也无迹可寻。——他非常不喜欢这个感觉。
下意识地,他想去打破这种氛围,他想要去破坏。他想牢牢抓紧青年,不让那人轻易从他眼前消失!
“怎么穿这么少?你不是说身体不好吗?”很快,不破真广听到自己的声音,突兀地响起。随即,他像是被自己的高亢音调吓到,怔了怔,这才狼狈地转头看向窗户。他皱着眉头说,只是声音低缓了下来,像极了在掩饰些什么,“这么晚了还开着窗户。”
男子的声音猝然进入吉野的耳际,打断了他的沉思。他从恍惚中醒来,不禁抬头看向声源,果不其然看见金黄色短发男子紧抿着唇,神色冷淡,正冷冷地看着他。嘴角,不自觉勾出一抹不易觉察的弧度,他只是淡淡地看了真广一眼,复又转回头去,唯有轻飘飘的话语见证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说:“啊,你回来了。”
“在想什么?”
真广皱着眉看着那人如梦初醒似的神情,依旧是熟悉的风淡云轻。这该死的表情!他在心底低低咒骂了一句,——就像面具,阻隔了所有他可能的窥探。这么多天来,那人展露在他面前的大多只是这样的神色,哦,还有那微微上扬的招牌浅笑。有的时候,对着这样面无表情的泷川吉野,真广甚至会恶意揣测,究竟该发生怎样天崩地裂的大事,才会让那人动容?又究竟会有哪个人,能让那人毫无保留地褪
——切真是不爽啊。
在想到自己凭空虚构出来的人物时,真广蓦地一阵烦闷,却无法探究这情感的来源。
“星星。”吉野只是静静凝视着星空,淡淡地吐出这两个字,——他自然没有发现身后之人的情感纠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总会想起过往,那些与不破真广的点点滴滴。是老了吗?他轻轻勾出一抹浅笑,眼神又迷离开去一些,最近总爱追忆一些往事呢。他也没有回答真广的问题,毕竟这些追忆,现在只属于他的独家记忆了吧。
“嗯?”真广在催促只说了两个字便不再言语神思恍惚的青年。
“真漂亮啊。”
曾经到底有多少个时日,他和真广并肩看着这样的星星,细数彼此的情感或者生活呢?明明明明是那么遥远的事情,却似乎近得像发生在昨日,历历在目。
吉野对着漆黑的天幕伸出手去,仿佛要抓住什么。然而,入手处唯有冰凉的空气和清冷的夜风。他这才像是猛然惊醒一样,收回手。他拢下眉眼,遮去眼底所有的复杂情绪——
一切,终于只剩下回忆了吗?
“我更喜欢冬天的星星。”真广也顺着吉野的目光看向天空中稀稀落落的星辰,开口道,“怎么说呢,有一种威风凛凛的却又冷冰冰的感觉,在遥远的天际无法被触及。”
如此熟悉的答案。
吉野怔了怔,抬头看了一眼真广,随即又笑道:“不破君,一点都没有变呢。”——哪怕失去了记忆,这个英俊的男子依旧是当初的那个不破真广啊!
“什么?”
“没什么。”
吉野并没有解释的打算,他端起搁置在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彼时两人一同前往锁部一族,打着“为爱花酱报仇顺带拯救世界”的旗帜,跌跌撞撞地朝着未知走去,却又一往无前。那个夜晚,男子也是这样告诉他,他喜欢冬天的星星,威风凛凛又冷冰冰。他还清晰地记得男子口中呼出的白气,还有橘色的火堆映衬下男子被柔和了的脸庞,以及那人身上的温度一切的一切,如此清楚,像是早已深深镌刻进他的脑海里。
——还好,他还能回忆。至少他还有回忆。这样缺乏温暖的夜晚,也能抵御稍许的寒冷,不至于太过冷清。
随着思绪的蔓延,吉野孤独如同某种兽类的眼神,在这些温暖的记忆中也渐渐变得柔和下来
真广将吉野所有的表情变化尽数收入眼底,心头越发恼怒起来。——该死的,又是这种眼神!那人究竟在想什么!明明和吉野的距离这么近,近到再向前一点,他就能将那人揽入怀中。可这一刻,他却再次感觉到他们之间隔着的那道无形的墙。
——呐泷川吉野,你究竟在悲伤一些什么?
那瘦削的身形里透出无穷无尽的悲伤,那恍惚的神情掩盖不住漫天的沉郁所以,你究竟在悲伤一些什么?为什么要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独自背负孤独前行?为什么要固执地树立一道墙,去阻隔他人的进入?呐——
“你能,”真广的眼底划过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不知不觉中,他的唇微启,心声滑出,“告诉我吗?”
“?”墨绿的眸子里清晰地呈现出主人的疑问。
“没。”对上那双干净而纯粹的眼眸的那刻,他发现那些汹涌在他心底的疑问被哽在喉头,再也无法前进半分。他颓然地放弃了询问,只是慌乱地转移话题。他的视线转移到吉野捧在手中的杯子,以及杯子里的深褐色液体上,“你很喜欢喝咖啡?”——他想抹去那人脸上的沉寂,他想破坏那人周身的孤独,他想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