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正是个实在汉子,毫不避忌道:“今年朝廷派了钦差大臣来查案,宰了几个贪官。剩下的狗官自是不敢不好好救灾。可那时外地调拨的赈灾粮尚在路上,只好开仓放粮。这回有钦差们盯着,倒是真的有一大半的粮食用到了我们身上。刘员外,拿从我们这儿强征去的赋税,再返回来救济我们,算盘剥么?草民等虽身在乡野,却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遇上此等天灾,总会饿死人的。可去年已死之人为何还要缴纳赋税?还要摊派到我们身上?”
“哦?你是说他们拿旧户籍册子收今年的赋税?”刘绰追问。
“正是如此!怕只怕,明年他们还用这旧户籍册子来征税!小老儿猜想,他们定然是瞒报灾情,没将饿死百姓的事如实上报,可不就得按照饥荒前的户籍数收缴税赋。可今年饿死的人比去年多了何止一两成?这要是还不能如实修改户籍册子,明年这笔亏空还是得着落到草民们头上!”
“村正,那今年你们村的赈灾粮,可是按旧户籍册子分配的?”刘绰问。
村正苦笑,“员外英明,今年朝廷的赈灾粮,是按人头分配的。小老儿清点过新的户籍人数,也上报了。发粮时,的确只给了活人的数。可各县报给钦差们的人口数用的是旧户籍册子还是新册子,小老儿就不得而知了。只听说,各县都明发了告示,赈灾粮只够吃三个月。三个月后,就不管了。”
刘绰闻言,心中已经有了底。
“村正,不知这户籍册子可否给我一观?刘某还想劳烦您带我去那些饿死了人的庄户家看看。”她道。
村正一愣,“这”
“怎么?有问题吗?”刘绰问。
村正忙道:“没有问题,没有问题。户籍册子好说,只是那都是些煞气重的院子,我怕冲撞了您。”
“无妨,走吧!”刘绰道。
村正拿了户籍册子,带着刘绰,来到了一处破败的院子前。
“从村东开始,这是第一家。”村正道。
刘绰推门而入,院子里满是秋日里留存下来的枯草,像是无人居住的样子。
走进屋中,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她看到堂屋的地上,铺着几张草席,草席上躺着几具枯瘦如柴的尸体,看着似乎还有几岁的孩童。
尸体旁,坐着一个痴傻的妇人,嘴里咕咕哝哝地做着针线。
“村正,不是说村里都是同族之人么?为何不帮着安葬他们?”刘绰侧过身子,尽量不看屋中的尸体。
“这家一共死了七口人,家翁郎君还有四个孩子,就活了新妇一人。不是我们不想帮着安葬,实在是这妇人她疯的厉害,不让人来挪动这些尸体。”村正叹了口气道。
刘绰看着那还在给孩子做衣裳的妇人,心中五味杂陈。
“村正,咱们再去别处看看吧。”刘绰道。
村正带着刘绰,又看了几户人家。
每一户,都有饿死的人。
有的人家,饿死的加上病死的,也是满门皆无。
最后一户人家,只留了一对兄妹相依为命。正是吃早饭的时候,两个瘦弱的孩子眼神空洞地嚼着什么东西。见了村正,他们面上难得现出一丝光亮。可看见刘绰身上的官袍,那光亮转瞬即逝。瑟瑟发抖地跪倒在地,差点噎到。
刘绰看着两个孩子,久久不语。“村正,他们吃的是什么?”
村正道:“这是我们偷偷进山挖的野菜和草根,掺着少许粮食,用来充饥的。否则,那点粮食怎么撑得到开春呢?”
这天,刘绰走遍了村子的每一个角落,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全都看见了。一一看过后,她确信村正所言七去其一,绝无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