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看见他拄着拐杖起,我的心情就莫名沉重起来,原本还想住在这里两天,好好陪他过个年的。
他的身体状况,我没有问过,欧阳也没对我说过。
我和欧阳之间的谈话,向来是点到为止。比如,他说,过年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我便猜到他要带我来看我们的爸爸,我充满兴奋和期待。
早在欧阳把木牌项链送给我的时候,他就给我“点”到了,他说,有很多隐姓埋名的缉毒警察,过年不能与自己的家人团聚,甚至,为了保证家人的人身安全,也会被“牺牲”,被“失踪”,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点点头,问他这个项链是不是他送给我的?
他说,不是他送的。
我就猜到我爸爸还活着,不然,谁会把我的属相和生辰雕刻成一个挂件送人呢?
见到我的老父亲,从一开始的“您好”,到后来差一点喊出来“杨叔叔”,再到后来的“李叔叔”,“叔叔”……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了,明明坐在我面前的就是我的亲老子,我却不能和他相认。
从他骂出“的”那一声脏话起,我就知道,面前的他,有了无能为力的戾气。
也许是被生活折磨所致——
为了工作,常年涉险在外,不能抚育儿女,失去了原生家庭,被“牺牲”后,还牵连到自己前妻的孩子车祸受伤……
目前,垂垂老矣,也因为“身份不明”而不能与自己的孩子相认,不能更好地帮助孩子成长……
最主要的是,身体残了,还需要别人的照顾……
这就是一个缉毒警察退休后的真实生活状态。
我越想越难过,感同身受却欲哭无泪。我第一次莫名其妙地恨起了培训班里和毒品有牵连的那些同学。
我也终于理解了欧阳,理解他当初对我感情上的犹豫。
我看看身边的欧阳,觉得他和对面的两位战友一样高大了。因为他目前的线人身份,我更加理解和心疼他了。
我知道我老父亲有难处,所以,今晚,我执意要回欧阳爸爸那里去住,只有在那里,我才能感觉到从容和平和,在这里,我只有悲壮……
谭浩然和他的妈妈没有过多挽留我们,他们这个重组家庭,是体面的,但是少了很多自然的亲情,我的老父亲,因为身体的残疾,在家庭里面的地位不高。
我们像走亲戚一样,去吃了一顿饭,就回来了。
也许我和他也该相忘于江湖了,像和柯阿姨一样,我们原本的一家三口,被风吹散了。那风,就像一件往事。
在回来的车上,我紧紧抱住了欧阳的胳膊,生怕一个不小心,他也被“失踪”和被“牺牲”了……
欧阳爸爸看我一直闷闷不乐,试图安慰我,他说:“孩子,这就是生活,人都要熬过一段不为人知的岁月,不容易,往前走吧。”
欧阳拍拍我的脑袋,附在我耳朵旁,小声说道:“没事,有我呢。”
我终于流出了眼泪,我把他的胳膊抱得更紧了,顺便把眼泪擦了擦。
回到欧阳爸爸家,当我看到门楣上“宁静致远”四个大字时,我的心才稍微平静了下来。
我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这四个字的含金量。
下车后,欧阳小声问道:“今晚还不需要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