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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尾声(1 / 2)

老姑妈苏醒过来,回到了人间。大厅里不少人昏昏欲睡,声音的突然中断倒把人们惊醒过来。独依不知道,讲话的是老姑妈自己,还是继续代表灯花。

蒜头对老姐说,忘了问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她希望我们怎么对待这栋老房子。老姑妈说,我知道灯花的心思,她没有答案,这种事情要你们自己拿主意,显示你们的诚意。

蒜头于是问大家,听了这六天六夜,大家有没有理解到灯花的心愿?大家纷纷发表意见。

有的说,祖上肯定是要我们保住这栋房子的,她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多年,拆了她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有的说,祖上分明是要我们拆了重建,她的青砖枕头,就是先祖留下的一个梦想,我们家族要在梅江边建一栋青砖房子。

有的说,祖上更重视的,恐怕还不是青砖房子,她说房子只是肉身的居所,最重要的是精神寄托。这栋房子里,我看她最留恋的,就是集体时期的日子。为此,我们是不是保留这栋房子,干脆改造成一座蓼溪的村史馆——

说这话的,是敦煌。独依看到鲲鹏也随声附和。独依不想掺和灯花家族的事情,就起身要走。但敦煌说,你不妨听听,等下我们想听听你的意见!你是博士,你的建议非常重要!

祝虎也没有离开。对房子的改造,本身是民俗研究的一部分。当然,他更想看看独依和鲲鹏之间,会交谈些什么。他想看看,灯花的后裔如何对待过往的文物。如果这栋屋子也算是文物的话。

那天,祝虎的妻子气急之下打了独依,有些后悔,要祝虎把女儿叫回家。祝虎看到独依躲到敦煌家里,和薪火泡在一起,于是就跟敦煌商量,能不能劝劝这两个孩子。薪火谈了一个男友,结婚后性格不合,就责怪敦煌催婚,让自己陷入了无聊的婚姻。

敦煌跟祝虎说,现在的年轻人,经济独立,自有主见,媒灼之言和父母之命,全没有用处了!现在的孩子哪里愿意像我们一样对婚姻将就呢!

祝虎发愁地说,我们不该一时着急,发火打人!我知道孩子们并不是对婚姻反感,而是等待对眼的人。这个人,也许有,也许没有。当父母的,当然等不起,就催起来,甚至灌输将就的观念,虽然我们明知道这观念不好!

敦煌说,薪火的婚姻就是催婚的结果。我本想让薪火劝劝独依,没想到她反而支持独依,大谈女权,大谈独身主义的好处!现在看来要改变两人,只有顺其自然,外力无法介入了。

两人正在发愁,敦煌听到老家的父亲蒜头打来电话,讲起老家土屋改造的事。敦煌突然想,灯花的故事或许是个不错的教材!但现在的年轻人,谁愿意跟着老辈人去听故事呢!

祝虎知道后,说,这倒不一定,我家独依是搞文学研究,博士论文就是研究楚辞,不止一次问过我赣南有没有招魂之类的仪式,没想到你老家有这个“讲古闻”的风俗,独依肯定愿意去看!

敦煌听了大喜过望,说,以前我以为“讲古闻”就是封建迷信,没想到还能跟屈原的《招魂》对上号了!敦煌的计划如期推进!祝虎故意后几周参与进来。两人在“讲古闻”的时候,不时用婚姻家庭的大主题敲打两个孩子。但这种敲打并没有实际的效果。几个周末过去了,祝虎倒是看到,鲲鹏的回来似乎正在改变事情的走向。

老蒜头招呼着老姐用餐。用餐后,蒜头叫一个年轻后生开车送老太太回到梅江边另一个村子里去。灯花的后裔,继续来到土屋讨论房子的改造。独依和薪火在屋外聊天,讨论讲古闻的神奇之处,到底是老姑妈厉害,还是老蒜头故意串通。

独依说,就是呀,我研究楚辞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亲身感受“招魂”,这是南方文化的绚丽,真是有幸!我还以为这是屈原虚构的,现在看来屈原不只是浪漫主义,也是现实主义的!你看,“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这就是写实的,用在今天仍然也非常应景!

薪火笑着说,这是你的专业,看来这一次你的收获最大!上大学时我最怕楚辞了,“魂兮归来!反故居些”,那些后缀词听得我头痛!

两人聊着聊着,突然看到不远的公路上有一辆大铲车朝河村开来。铲车后面,是一辆小车。干部下了车,指挥着铲车向一栋栋土屋开去。土屋在铲车的拳头下轰然倒掉。

屋内的人听到轰鸣,都跑出来观看。蒜头看到有银家的土屋已被夷为平地,小院、大厅、巷子、厢房,不见了踪影。而铲车仍然在呼隆隆地响着,向自己家的土屋开来,巨大的铁掌正在伸向一栋矮小的附属建筑。

那些牛栏猪圈经不住铁掌轻轻一晃,瓦顶哗哗啦啦地响成一片,烟尘瞬间滚滚升起。蒜头发疯般地向铲车冲去,被族人一把拉住。

蒜头转身看到公路边指手画脚的干部,跑到土屋里拿了一把锄头,向干部冲了过去,口里大喊:今天我要和土屋同归于尽!人群发出惊叫,纷纷避让。一位干部躲闪不及,额头上被锄头划了一道口子,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这时有人大喊,不好了,书记受伤了!蒜头听到伤者是书记,又举起锄头冲了过去,不料被人死死抱住,转头一看,却是儿子敦煌。蒜头挣扎着,说,放开我,今天土屋要拆了,我要跟着列祖列宗一起去!

书记捂着头,大喝一声,你冷静一些老辈吧,谁说要拆了这栋房子,今天只拆你们家破旧的猪牛栏,我知道你们的大房子还在商量,到底是改造还是拆除,有没有商量个结果呢?今天我倒是要听听。

敦煌认识书记,打起了招呼。书记说,原来是你家的,怎么拖了这么久?县里可是要处理干部的!上头要我们把全部土屋拆除,乡村要振兴,土屋不能留!敦煌说,到土屋里坐坐吧,这几个周末我们一直在商量,只是还没个结论。

书记来到屋内,坐了下来,说,你们这样讨论下去怎么行呢?现在县里下了任务,梅江两岸的空心房要拆除,你家房子没人居住了,就是空心房,倒塌是迟早的事,迟拆不如早拆,你看老屋场那边,不是全拆了吗?

敦煌为书记点了一支烟,说,也不能说全是空心房,你看这不是租给贵州人来放松油了吗?也算是生产用房了。

书记说,河村另外建了红砖房,这里就算是空心房了,不能一户占了多处宅基地。既然你们意见不一,你家老人是个什么意见呢?他的意见最重要,看来不尊重他老人家,这房子难拆呀!敦煌说,老人家肯定不愿意拆了,召集族人“讲古闻”,就是想让族人知道房子的历史。

书记说,还摆上了“讲古闻”?这不是搞迷信活动?敦煌解释说,这跟一般的迷信不同,我父亲叫来“讲古闻”的老人,是灯花的亲孙女,说得可生动了,模仿得可真切了!我们也好奇,所以一起来听听,我倒是听到了我爷爷的遗嘱,说房子一定要留着!现在族里多数人的意见是保留下来修复。

书记说,这不合政策,允许保留的空心房,是有一定历史文化价值的,你这里又没有住过国家领袖、文化名人,只是你家族那点历史,哪栋房子会没有历史呢?房子一代一代接着建,如果都因为有家族记忆不肯拆,那我们大中国就没法搞新城镇建设了嘛!

这时,鲲鹏走了过来,说,我们保留下来,可以开发成民间博物馆,现在梅江两岸环境漂亮,公路也升级改造了,小镇的乡村旅游有了机遇。我们深圳的公司,接过好多乡村振兴规划设计的单子。我觉得,河村特别适合开发,土屋由其拆除不如改造!

书记看到这位戴着眼镜的年轻人,说,小帅哥,你说的情况我也知道,我们到过外头参观考察的,我们政府当然支持改造,但得你们自己拿出规划设计来,要有说服力,才能留下这栋土屋!

敦煌说,这是我家侄儿,刚刚从外头回来,我们这里人才多呢,你看,这里还有个文学博士,我相信他们联合起来,一定能把这栋土屋的人文内涵充分挖掘好,整理好,展示好!

鲲鹏说,我愿意做这个事情,我在听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办法,规划的思路已经有了!不过,展览大纲还想得另外找人撰写!

敦煌说,我早就写过一份,听了这次的“盘地魂”之后觉得不全面,今天正好独依来了,可以帮我们指点指点!这样吧,过几天我们再进来一趟,整理下老屋里的物件,看怎么弄好!

书记说,既然你们有决心改造,我们表示支持!说完,挥手叫大家散去,坐上小车随隆隆的铲车离开了河村。人们围了过来,问,土屋还会不会被拆?蒜头的儿子大声说,不拆了,这房子可以保留下来,现在就要看我们能不能开发好,利用好,不再是空心房。

回城的路上,敦煌特意安排独依和鲲鹏坐同一辆车子。鲲鹏在深圳一家文化传媒公司上班,老蒜头本来要叫集全部族人,但鲲鹏手上有个大项目,一时无法走开,为此迟到了几个星期。直到“盘地魂”中途才赶回老家。知道河村列为乡村振兴建设点,他就想为老家做点什么。

敦煌叫独依帮助鲲鹏撰写展览大纲,薪火倒是支持。她看出独依对鲲鹏有好感,表示愿意陪着独依再次回老家。

那一天,敦煌叫上父亲,回到河村。老蒜头打开土屋,把楼上搁置的一个个物件搬了下来,擦去尘土,同时讲起了它们的故事。这些故事,与走地魂时灯花的讲说互相对应,共同见证着梅江人家的旧时光。

一个上午过去,转眼间,大厅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物件。蒜头把最后一件用物摆放好,躬身起立,重新念起那些熟悉而陌生的名字。独依边记边笑,觉得这些物件非常有趣——

渔具:机堂竹子,渔网,豪箍,撩罾,大罩,小罩,沙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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