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铁石禅机已点开,钱塘江上早心灰。
六和寺内月明夜,三竺山中归去来。
衲子心空圆寂去,将军功遂锦衣回。
两人俱是男儿汉,不忝英雄济世才。
且说戴宗从二仙山到此,说要寻一人,宋江问道:“不知先生师父要寻何人?”戴宗道:“不是别人,正是花和尚鲁智深。”鲁智深闻言,出列道:“寻洒家何事?”戴宗道:“下山前闻罗真人论道,罗真人说天道已变,谶语偈言都可变化。”鲁智深一拍脑门,喃喃道:“吾师智真长老曾言:‘听潮而圆,见信而寂。’是也不是?”戴宗道是。宋江又来询问其中备细,戴宗道:“罗真人说此乃佛门之事,本不愿瞻顾,只是新来师弟谏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英雄好汉,更当救之。’罗真人才把此一事说了,正是智真长老的言语:‘听潮信而圆寂。’宋江闻言大惊,恐鲁智深性命有失,登时泪如雨下。鲁智深劝慰宋江道:“哥哥不需忧伤,性命自有天定,当看开才是。”宋江道:“此言不假,只是吾师不在身旁,以后如何听得教诲。”吴用道:“兄长莫急,方才戴院长说:‘天道已变,谶语偈言都可变。’戴院长必定知道如何更改其中意思,保存智深性命。”宋江闻言,忧心转喜,忙来询问,戴宗道:“军师不愧是智多星,公孙胜曾言:‘确是可改,只需不听钱塘江潮信,生死都无定论。’如此可也。”宋江大喜道是。转头来看鲁智深,将要说话,却被吴用拽住袖角。宋江来看吴用,见吴用摇头晃脑,心下思忖了一回,含泪谓鲁智深道:“吾师超脱世俗,性命早已看淡,亦是自身之事,去留任从吾师自定,愚兄必不多说。”鲁智深闻言,抓耳挠腮,踌躇不定。宋江便请鲁智深且好生思虑一阵,不必絮繁。
且说鲁智深自与武松在寺中一处歇马听候,看见城外江山秀丽,景物非常,心中欢喜。是夜月白风清,水天同碧。二人正在僧房里睡,鲁智深打坐未睡,思念白日之事,总想不开,就来院中散心,忽见远处树下石墩坐一个和尚,便来询问:“你是本寺和尚么,深夜如何不睡?”那和尚闻言回身看了鲁智深,呵呵笑道:“贫僧不是本寺的,乃云游和尚在此挂单,只是闻听此处钱塘江大潮盛名,特来观潮。”鲁智深笑道:“你却不知这里的潮唤作潮信么?”那和尚道:“何为潮信?闻所未闻。”鲁智深说道:“闻听哥哥说:‘这潮信八月十五日,日夜两番来,并不违时刻。因不失信,为之潮信。’时候不到,你再等也无用。”那和尚闻言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贫僧日夜守候都不见大潮。”言毕谢了,回屋去了。
次日夜,鲁智深亦睡不着,出来看时,那和尚还在那树下坐定。鲁智深不解又来询问:“你这秃驴,昨夜说了,你如何还在这里等?”那和尚施礼道:“师兄有所不知,贫僧昨日听了师兄的言语,本也相信,只是思来想去,只怕它今年不讲信誉,要来耍贫僧。贫僧千里迢迢到此,只为一观大潮,如若错过,岂不白来一趟?”鲁智深闻言也不搭话,只觉得这人怪的紧。不曾想那和尚却来问询道:“不知师兄为何不睡?”鲁智深道:“洒家也是在等潮信。”那和尚笑道:“原来师兄和贫僧一样,都是同道中人。”鲁智深道:“谁与你同道。”那和尚又笑。鲁智深不耐道:“笑甚?”那和尚道:“师兄和贫僧说也等潮信,又说不是同道中人,真不知所谓,如何不笑?”说完又笑。鲁智深本要来打,忽然心下释怀,也哈哈大笑起来,去寻武松去了。只留和尚一人在此。
只说鲁智深来寻武松,武松睡眼惺忪道:“师兄不去睡觉,找小弟作甚?”鲁智深道:“为兄愚钝,前日里说圆寂之事,今时才得想通。想来俺这一生杀人放火,正果得之不易,只愿善终。”武松也不劝,只说:“师兄一人葬在此处,恐寂寞难耐,小弟愿留在六合寺,为师兄每日诵经,相伴左右。”鲁智深道:“兄弟不可,你若为我好时,只一件事,公明哥哥此后要做大事,你当替我好生看待宋大哥,助其功成名就,我也看的开心。”武松道:“那师兄为何不一起。”鲁智深心意已决,再劝无用。当夜便都睡下了。
次日又与宋江等众人说了,宋江便要大摆宴席,都来送鲁智深。席间众人都来敬酒,说些体己话。酒过三巡,鲁智深忽地站起身来,向宋江俯伏在地道:“公明哥哥在上,先受洒家一拜。”宋江在席间本忍着泪水,经这一拜,纵是铁打的汉子,也忍不住。宋江垂泪扶起道:“吾师如何行此大礼,快快起来。”鲁智深稳跪不起道:“自洒家感遇公明哥哥以来,无甚德行,承蒙各位兄弟与哥哥厚爱,唤我一声“尊师”,只是今日一别,定然后会无期。此后再不能随哥哥左右,快意恩仇,只求哥哥恕我先辞之罪。”宋江泣声道:“吾师何罪之有,愚兄何从宽恕,只是吾师如若思念旧情,定要来梦中与愚兄并众兄弟相聚也好。”鲁智深闻言道:“定来相聚。”宋江又来请鲁智深入席,鲁智深道:“大哥容禀,古人云: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小弟已然酒肉都好,肚肠早饱。”众人便不再言,鲁智深起身道:“为师此去,望诸位兄弟莫要打扰为师坐禅,若来打扰的,看为师罚不罚他就是。”说罢,转身出了大厅,来到院中。此时正值午后,阳光明媚,鲁智深抬头仰望天空,深深叹了一口气。只见鲁智深迈开大步,出了院门,望寺后山林走去。再说后来八月十五日当夜,只见天孤星暗淡,忽一星滑落,望东去了,此是后话。
再说一众目送鲁智深远了,左右林冲道:“第一次听智深兄弟自称‘为师’,看来真个出世入佛了。”众人闻言,各自感慨。林冲说罢,正饮酒时,忽然猛咳,口喷血来。众人大惊,早有安道全上前看视,宋江忙问如何,安道全道:“林教头实染风寒,又因饮酒、哀思过度,病情深重,恐难治愈。”宋江闻言,泪如雨下道:“贤弟即为神医,只求救应则个。”安道全道:“小弟自当竭尽全力。”宋江就教安道全好生看护。此后又有杨雄身患背疮;时迁又感搅肠沙。二人都到安道全处看治。宋江见了,感伤不已。林冲、杨雄、时迁三人不能速痊,就留在六和寺中,教安道全看视。
再说宋江与同诸将,离了杭州,望京师进发。一路无话,就到东京汴梁,宋江仍令正偏将佐,俱各准备幞头公服,伺候朝见天子。三日之后,上皇设朝,近臣奏闻。天子教宣宋江等面君朝见。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