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见过掌门、无垢仙尊。”松玉行了一礼,时倾也下意识地行了礼。
她很快意识到不对劲,蓦地抬头。
无垢仙尊,也就是师尊他不是已经仙逝了吗?
那上面坐着的人又是谁?
可是,大殿之上坐着的的确师尊,他依旧穿着素爱的雪白衣袍,长袖飘飘,慈祥的目光瞧着她。
时倾心中震撼,忙扭头看向左右两边。
右侧男子眉眼修长舒朗,肤色白皙如雪,温润如玉,他规规整整地穿着宗门服,宽肩窄腰,气质沉稳又显得飘逸脱俗。
在他左手边,是一位丰神俊朗的男子身材挺拔,脸部棱角分明,神色淡漠。
两者分别是大师兄负雪,二师兄天南。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1
和云倾一样,两人都是被云起宗的掌门抱回来的,自小就在这里长大。
只是不同的是,被养在掌门门下,大师兄则是由无垢仙尊教养,也就是时倾和江巍同门直系大师兄。
见到负雪,时倾眼眶一热,心中汹涌澎湃的情绪如开闸的洪水,尽数涌来。
“师兄!”
负雪只听到一声呼唤,正要抬眼,怀里已经扑上来一个人。
女子柔软的手臂紧紧环着他的腰,勒得他居然喘不过气来,那架势好像怕他下一秒就消失不见一样。
“大家都看着呢,小师妹你这么大个人不知道不害臊。”
负雪眉眼舒展,嘴上调侃,话语却是带着掩藏不住的温柔之色。
掌门和师尊交代了他们一些事项,接下来就是他们几个人待着。
江巍英气逼人,高挺鼻梁下长着一张刻薄的嘴巴,“就是,小师妹长得都快追上我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幼稚。”
“要你管!”
时倾将头埋在师兄负雪宽厚的胸膛前,声音自缝隙中溢出,闷闷的,如同黄梅雨,湿冷又带着哀愁的悲凉。
周围的其他师兄师姐都在调侃她。
衣襟处传来滚烫的湿润。
负雪讶然垂眉,宽大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时倾的头,声线清亮又动人:
“小师妹可是受了委屈?片刻不见,如今怎么哭得像个泪人一样?”
“大师兄,你是不是死了?”时倾抽噎。
上方空气振动,男子低笑出声:“小师妹你在说什么呀?师兄活的好好的呢。”
他将时倾拉出怀中,弯腰低头看她,笑道:
“你瞧,师兄是不是站在你面前?”
不知何时,时倾早已哭得泪眼朦胧,视线一片模糊,又哪能看得清眼前所思之人。
可她确信,这个人就是她的大师兄。
然而,纵使眼前的人如何宽慰劝导,时倾依旧觉得万分难过。
“师兄,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我知道错了,师妹知错了.....我以后一定好好修炼,你们能不能别走?”
“师兄......”
他们走后,云起宗一蹶不振,师兄弟走的走散的散,昔日繁华鼎盛一时的门派再不复当初。
留下来的师兄师姐苦苦支撑维系,平日里还要清理宗门废墟,除了日常治疗时倾的眼睛,大家心有余而力不足,再不能像往日一样关照她的情绪。
那几位师兄师姐分身不暇,时倾知道,如今自己不给他们添堵就已经是极好。
所以,每次松玉师兄为她治疗时,就算是再煎熬,她也暗暗咬牙坚持。
每次忍得满头大汗,还要笑着说不痛。
刚开始不习惯看不见,每次在房里走动都会磕着碰着,身上到处是泛紫的伤痕。第二日稍微一碰,酸疼得她直掉泪。
那些日子被痛苦拉得格外长。无论白昼还是黑夜,她总是一个人蜷缩在孤寂的黑暗里,像只困兽被锁在了过去,只能靠着回忆一遍一遍舔舐伤口,熬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黑夜和岁月。
这样的日子久了,时倾也就慢慢适应了一个人。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修炼……
以及最后,要一个人死去。
明明,她往常最爱热闹,有她在的地方无不是欢声笑语的。
可是最后,竟然也逼得自己习惯了这样孤寂的岁月。
再后来,松玉师兄说她的眼睛难以痊愈,她也能淡然应对。
她能活着,已实属不易。
又怎能渴求更多?
可是这一刻,她生出奢念。
她想让师兄师尊他们回来。
积攒了五十年的思念在这一刻倾泻而出,悲伤和委屈如雨后春草野蛮生长,蔓延到身体的各个角落,一寸一寸地挤占着她的呼吸。
“师兄,我好难过......我真的好难过.....我快要撑不下去了......”
负雪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眉眼跟着哀愁,“师兄知道,倾倾很辛苦了,师兄都知道......”
话一出,时倾鼻子一酸,泪水再次决堤。
负雪最后抱了一下哭泣的少女,温柔的声音在头顶上呢喃:
“小师妹长大了......”
时倾嚎啕大哭,正欲伸手回抱,突然扑了个空——
她蓦地惊醒过来,睁开的眼泛着浅浅的雾蓝,纯粹得像海底琉璃,但是没有焦距,再不复昔日耀人的神采。
心中兜上巨悸,那些刻骨铭心的悲伤久久未散。
时倾眨了眨眼,不知何时,泪水早已从眼尾溢出,黏湿了鬓角,留下幻梦一场的痕迹。
身边的小狐狸似有所感,舔了舔她的手。
“醒了?”身边蓦地响起小雪的声音,平静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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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源自清·姚鼐《登泰山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