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人默契地没有出来打扰他,薛昭沉默着打开那封简洁的信张。
上面是秀气端庄的的四个大字——薛昭亲启。
“见字如晤:
岁月如驰乌兔飞,依稀昨日芳菲盛、荷叶清圆,而朝来庭下,秋风今又是。
昔日初见,犹在眼前。细细数来,汝与余相识竟已二百日有余。虽叹人生如朝露,未觉光阴虚度。自晋云寺归来,汝与余行至京城、济世堂,朝而往暮而归,日日月月,始终如一。行医治病、施粥救人,不曾片刻懈怠。余所行所思,汝当知之;而汝所学所志,余亦知之。
近日,余察汝常夜步于庭,徘徊长叹。见之,亦伤。余知汝所忧,汝恐余不察其衷,谓汝忍舍余而去。余至爱汝,即此一念,使汝万里赴戎也。余未遇汝以来,常愿海清河晏,天下太平。自遇汝以来,更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然幡旗摇动,号声悲起,胡雁哀鸣,万民恸哭!汝岂能不去邪?
养兵三日,用兵一时。汝既学有所长,亦当学有所用。日不逝矣,岁不与我。汝乃北冥之鱼,既知晦朔又晓春秋,背若泰山,翼若垂云,当以凌云之志扶摇直上!
余有三愿:一愿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岁岁贺丰年;二愿君体常健,鹤寿松龄,剩活百来年;三愿春风得意,阙下恩册,红绸来相见。
秋寒矣,此去千万珍重。”
——
薛昭捧着信张的手指不住地颤抖,他紧紧捏着那方单薄却厚重的书信,闲愁万种,沉默不语。
谢怀依旧站在门口等他,目光快速略过他一眼,心如明镜。
他拍了拍薛昭的肩膀,“你放心去吧。于你于她,都是最好的选择。”
这大半年以来,薛昭每个月都会带来丰厚的银子,抚养这一院子的所有人。
加上,时倾也会定时派人来这里探望帮助。钱财、粮食、衣被、医药,凡是有缺的都会尽力补上。
时间一久,众人也猜到薛昭和时倾的事情,心中都默默祝福。
而今,薛昭突然回到了这里,面色又很差,加上接二连三地来了富贵公子和姑娘,想必是出了事。
薛昭手中攥着玉佩和信张,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后天我就启程。”
虽然心中做好了准备,可听到这话,谢怀的动作还是滞了半息,“你放心去,这里有我。”
薛昭有些难为情,“这么久了,他们都是你在照顾着,我心有惭愧。”
“嗐,你说的什么话。这些日子你带来的钱都够几年吃喝不愁了,我呆在这还乐得清闲。反倒是你,去了战场,吃不饱睡不暖,那才真是受苦。”
“而且呀,你以后要是做了将军,可别忘了我这个兄弟,我还等着你的钱颐养天年呢。”
经他这么插科打诨,薛昭憋在心中的郁气也散了许多,他握拳力度适中地抵住谢怀的胸膛,笑了,“苟富贵,定不忘。”
两日后,京城郊外。
薛昭牵着马匹,看着身后乌泱泱的一行人,强颜欢笑。
“阿母,福生……你们就送到这吧,接下来我一个人走。”
出来送别的只有几个大点的孩子,一个个嘴角下撇,眼睛都蓄着泪水。
可是阿母说过,亲人远行是不能哭的,否则不吉祥。
想到这,他们仰着头,又把泪水给憋了回去。
阿母头发灰白,刻满沧桑岁月的眼中满是不舍,她那双枯瘦的双手抚摸薛昭年轻的面容。
“好孩子,到那里可千万要保重身体,记得常写信回来。”
薛昭抬手握住像树皮一样粗糙又柔软的皮骨,“阿母,你都放心,我会平安回来的。而且到时候,还要搞个副将之类的来当当。”
阿母眼尾的褶皱挤得宛若岩石,“诶,好,好……”
怕她忧思过度,谢怀低着头,温声道:“阿母,薛昭他身强力壮,你就别担心了。”
他看了一眼天色,“时间不早了,你们就先回去吧。我再送送他。”
说完,他回头喊了一声福生,福生心领神会,立马上前搀扶年迈的老人,“阿母,天冷了,我们先走吧。”
阿母反拍着他的手背,依旧站在原地,“让我再看他一眼。”
见此,谢怀朝薛昭使了个眼色,薛昭明了。
他牵着马儿往前,侧身回看,笑道:“再见!”
“薛哥哥,一路顺风…”
一声声稚嫩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清晨的寒凉退了几许。
薛昭一路往前,没再回头看,只是无言地挥了挥手。
谢怀跟在他身后,两个人渐渐消失在道路拐角处。